第11章

第二天一早,丁占魁又恢复到往常的神态。他竟然没有忘记拿起不知是谁放在枕头边的一方雪白的手绢交给母亲,手绢上染着一块殷红的血迹——这是他当着何蕙兰的面,自己咬破手指将血汁滴在上面去的。他这样做,为的是不让双亲看出他与何惠兰之间的异常情况,以此博取他们的欢心。

勉强在家里待了四五天。当着父母的面,丁占魁表面上对何蕙兰还是挺亲热的,他不愿将内心的痛苦表现出来。

何蕙兰的心中依然装着古兆光,她内心并不接受这门由父母包办的婚姻。现在既然已经被迫嫁了过来,也只能无奈地屈从了。

但是让她万万没有料到的是,丁占魁胯间的那个玩意儿根本就是软绵无力的摆设。

一连几个晚上,丁占魁都不能与何蕙兰完成真正意义上肌肤之亲,反而是魔鬼一般地折磨着她,每次都弄得她苦不堪言。

丁占魁越是感到自己的性无能,便越是要以非常的手段去折磨何蕙兰,同时也是在折磨着自己。何惠兰当然不会知道,丁占魁的颓废无能是与她的心上人古兆光有关;丁占魁也不知道,他娶进门的这个女人竟然是死对头的初恋情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何蕙兰绝望地想到,自己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凄苦?不能如愿以偿地与所爱的人儿结合不说,嫁给的男人还是这种状况!

然而,她不能将心中的失望和苦痛表现出来。在丁占魁的威逼之下,她必须违心地做出没事的样子来,博取丁家老小的高兴。

婚后的第二天开始,她就被丁占魁逼着给丁家人做早饭。在丁家父母的眼里,他们俨然是匹配的一对。她似乎猜出了丁占魁的心迹,所以与他配合得还算天衣无缝。

按理说,如今的丁占魁已经是个有妻室的人了,他应该安安心心地留在家里过起自己的小日子。无奈,他的心思并不在女人身上,也不在这个家里,他的心思在山林之中,最终还要找古兆光及古氏家族报仇雪恨,他甚至认为这是自己活着的意义所在。

何蕙兰的美艳没能让丁占魁在家中留下来。相反,每当面对她的时候,更会激起他对那个废了他的男根的人的仇恨。

婚后的第四天一早,丁占魁便带着他的随从匆匆离开了湾里村丁家祠堂,回麻姑山寨去了。临行时,他一把拽过何蕙兰,使她面对着他。然后,他用手捏住何蕙兰的下巴,一再冷笑着向她约法三章:不准她走出家门半步;更不准她与别的男子有任何交往;不准向任何人说出他与她之间的隐情,否则就要劈了她的父母全家。

何蕙兰瑟缩着身子惨然地望着他,点头答应了。她告诉他,自己既然已经嫁进了丁家的门,生就是丁家人,死就做丁家鬼。虽然她自己也明白这句话说出来有多么虚乏,多么滑稽可笑。但是她还是这么说了,这种矛盾的心理只有在内心极度恐怖和绝望的情况下才会产生。

世间发生的事情往往是难以预料的。

就在丁占魁回到山寨后不到半个月,他的母亲丁老太真的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儿命归黄泉。丁家人从龙爪镇请来老中医,把脉、瞧苔、望眼、闻味一番折腾之后,认定老太太是中了寒湿之气,加之前段日子为儿子的婚事操劳过度,以致寒来暑往中积劳成疾,终于一病不起,经老中医几副中药调治之后才得以保住了性命,但腿脚的行动已经不如原来那么利索了。

这天,老太太的药服完了,需要由人持药方到龙爪镇上的中药铺子去抓药。眼下正是抢收抢种的繁忙时节,丁家的劳力全都下地耕作去了,只留下何蕙兰和一个小丫头在家料理着丁老太太。

老太太急着要让自己的身体立马就好转起来,于是也不顾儿子临走时再三交待不许美艳的何蕙兰走出房门的告诫,催促何蕙兰到镇上去给她抓几副中药回来。

起初何蕙兰执意不肯去,她害怕丁占魁知道后会责怪她不守他的规定,进而会更加残酷地折磨她。于是她小声对婆婆说:“娘,还是让丫环去吧,我在家侍候您。”

丁老太就握着拳头使劲地敲打着床板,哀叹地骂道:“你们是要看着我死是不是呵?哪来那么多的规矩!去镇上为我拣几副药就会出什么鬼吗?丫环太小不懂事,我信不过。你快去快回,到时候占魁要责怪起来我替你顶着,是我让你出去的!”

何蕙兰眼见着婆婆的病有些好转,如果中断服药恐怕会前功尽弃,于是她就答应了婆婆的要求,到镇上去给她抓中药。

为了不至于太招人注意,她特意穿了一身不怎么扎眼的灰色土布旧衣裳,头上用一方兰花布裹着,再戴上一顶破旧的草帽,尽可能将自己的美貌遮掩起来。但是她那青春娇丽的身段仍然从粗陋的装扮之中顽强地显露了出来。

八月的阳光充满了稻谷温馨的幽香和重新犁耕过的稻田里散发出来的泥土的气息。山谷间飘荡着一些灰蒙蒙的雾霭,不时有布谷鸟的啼叫远远传来,让清新的旷野显得一派安宁、深远而又辽阔。

通往镇上的路沿着山脚婉延起伏,神情落寞的何蕙兰步履匆匆地向前走着。她那灰色的身影在灌木簇拥的小路上时隐时现,所经过的水田边不时跳出一两只受惊的青蛙,一米多高的玉米杆儿经微风一吹,现出一阵匀齐的碧绿的波浪,缓缓地推向远处。

何蕙兰没有心思去欣赏这初秋时节的原野景色,她用手捋了捋露在青花头巾外面的黑发,加快了脚步。

今天正是赶圩的日子,虽然处在抗日战争的紧张时期,龙爪镇这样的内地小镇还是人来人往。不过从人们的行色中,却能看出民生的悲怆和抑郁。

何蕙兰先是绕到了白莲渡的父母家向双亲问安。母女相见,少不得又是一番长吁短叹,诉说日子的悲苦辛酸,生活的动荡和母女分离后的思念,以及女儿在婆家的待遇情况,一家人泪眼迷朦地稀嘘了一气,不过蕙兰并没有说出自己的真实处境,尤其是丁占魁不能生育的情形。

在父母家吃过午饭,何蕙兰的父母一再要挽留她在家住上几天,蕙兰也想陪着母亲说说话儿。

可是她不能这此久留,家中的婆婆还在等着她抓药回去呢。

于是她辞别了父母,到镇西的“仁康药房”照单抓了几副中药,便提着药包出了小镇,急急忙忙地往家里赶。

刚刚走过镇边的麻石拱桥,前面一棵三人合抱那么粗的大樟树下围了一圈人,有一个人在作激情演讲,还有几人在向过往的路人散发抗日传单,何蕙兰也好奇地挤了进去。当她抬头朝土台上望去,一颗心倏地提到了嗓子眼上,同时“啊”地失声抽了一口大气。

站在土台上散发传单的是一个二十五六岁肤色黝黑的年轻人,他左腋下挟着一根扁担,手中拿着一迭传单,另一只手不停地将传单分发给围观的群众,他正是何蕙兰的初恋情人古兆光。

从汉口回来后,古兆光就加入了洪山抗日游击队,此刻正与同伴向前来赶集的周边乡民散发“保卫衡阳,积极抗战”的宣传单。

起初,何蕙兰以为是自己太思念古兆光而产生的幻觉,于是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努力使自己显得高一点,以便看得更清楚,也想引起古兆光的注意。没错,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古兆光。可是古兆光只顾着低头给群众分发传单,并没有注意到人群外围的何惠兰。

忽然间,从镇中心方向跑来几个汪伪政府保安团的二狗子。他们手持着长枪,大声吆喝着往这边赶过来。还没等何蕙兰回过神儿,樟树下那些围观演讲的群众已经惊呼着纷纷向四周散去。

古兆光一边招呼他的同伴撤退,一边将手中剩余的传单朝追上来的二狗子迎面撒去。正当他们朝着清水河边奔跑的时候,前面路口又窜出几名二狗子向他们围扑过来,企图阻断他们的去路。

何蕙兰被这些突然出现的二狗子吓得浑身哆嗦,但她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跑开,而是就近避到旁边一条小巷里,趴在巷口一堆干茅草的后面窥视。她用手拂着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同时担心着古兆光的安危。

眼见着古兆光和他的同伴被前后两路保安团二狗子堵在中间,几乎无处可逃。那几个二狗子渐渐围拢了上来,这些家伙手里平端着大枪,口中“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地叫唤着步步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