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恩来到河边,站在村口胭脂河边的长石条上,用担杖勾起一只水桶,伸到河面,模仿着村民的样子,左右摇摆着担杖,以使水桶倾入水中,从而将桶灌满水。然而不知是因为用力过小,还是什么原因,水桶一直在河面漂浮着,一点水都没有进去,鼓捣了半天,也没有打上水来,继恩感到非常尴尬。
这时,岸边仍有两个洗粽叶的妇女,稍微靠下的地方还有一个妇女在洗衣服,三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其中一个大嗓门的女人,边笑边说:“这么大的男人,连一桶水都打不上来,给他个女人他也不知道怎么摆弄……”
另一个女人说:“人家是城里来的文化人,什么时候学过打水呢,你以为像咱们山里的粗人?你没看见人家鼻梁上架着一幅眼镜吗?”
“四眼狗如果不戴眼镜,什么都看不见,真是没用!”又一个女人说。
“听说四眼狗结了婚,晚上干那天经地义的勾当,如果不戴眼镜,连女人那地方都找不到……”大嗓门女人毫无顾忌地大声说。
“哈哈哈哈……”几个女人又放肆地大笑起来。
继恩没听清楚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但也知道她们说的不是什么好话,想必是在取笑自己,不免有些羞愧,于是两臂猛地一摆,由于用力过猛,把控不住,水桶脱勾了,在河面漂浮着,眼看着就要顺水向下游漂走了;继恩急得汗都要流出来了。
不知何时,枣花已经站在继恩身后了,她一把夺过继恩手中的担杖,探出身,伸长胳膊,将担杖勾向河水中的桶一抛,再向回一收,眼看就要随水漂走的水桶就被勾回来了。继恩长出一口气,桶总算没有被水冲走,否则,可如何向枣根叔交代,山里人箍一个木桶不容易,自己一个大男人,水挑不回来,把桶也弄丢了,一定成为村里人的笑柄,如果传得马头山、胭脂河一带十里八乡的都知道了,自己的人可就丢大了。
河边的女人们停止了说笑,呆呆地望着。
继恩紧张的心刚刚平静了下来,就在这时,枣花握着担杖的两个胳膊轻轻摆动了一下,力量似乎小得很,如果不是近在眼前,继恩根本发现不了枣花的这个轻微的动作。几乎就在同时,刚才被勾回的木桶似乎被一种无形的力量操纵,猛地翻了一个跟头,就头朝下栽进了水中,倏地没了踪影。
继恩大惊失色,心中不由埋怨枣花,好容易勾回的水桶,就这么得而复失,也太不当一回事了吧,这要是让她爹知道,还不骂她。唉,到底还是岁数太小,十几岁的丫头片子,正是贪玩爱耍的年龄。没办法,还是脱了衣服,进河里将桶捞上来吧。只是不知水深不深,自己在城市长大,是一个旱鸭子,不怎么会水,如果水深的话,还真是没办法了,要是在河里被灌个半死,还不让岸边的女人笑死!
枣花坏坏地笑着,看继恩急得不知所措的样子,半是嘲弄半是炫耀地向他做了一个鬼脸,右臂轻轻一使劲儿,只听河面“哗”地一声,桶被担杖从水里提了出来。继恩定睛一看,担杖的铁勾好端端地勾着水桶的铁梁,满满的一桶水,随着水桶晃动,“哗啦哗啦”向河面流泻出的一阵阵的水滴。
继恩慌着欲伸手帮忙,就在这时,枣花双脚稳稳地踏在石条上,身体略向后一仰,两腿呈马步站姿,左胳膊向后猛地一拉,手中的担杖就放到了左大腿上,然后两臂猛地一较劲儿,继恩还没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儿,满满一桶水就被提到了石条上。
继恩只剩下了惊叹的份儿了,嘴里不由发出一阵“啧啧”的赞叹声,就在这时,第二桶水也被提上来了。
“枣花,想不到你还有这一手,太了不起了,我真是对你佩服得五体投地!”继恩不迭声地说。
“这算得了什么,不用说大人了,村里半大的孩子都会,你别佩服我了,我佩服你才是真的,会读书,能写字,还会打枪,听哥哥回来说,你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都打跑了。继恩哥,教我读书吧,教我写字吧,收我当你的学生吧,前几年,我就想跟哥哥一起到镇里上学,但那时太小,爹思想又封建,说没见过村里有女孩子上学堂读书的。这次哥哥回来说,八路军提倡妇女学文化,提倡男女平等,还要成立妇救会,与男人一起打鬼子!……”枣花大睁着眼睛看着继恩说。
“你哥也太夸张了,居然说我用机关枪把鬼子的飞机打跑了……唉!咱中国太落后了!……想不到你懂得挺多的……教你读书写字没问题,不过,你可以先让你哥哥教你呀……”继恩说。
“不,我只跟你学……”枣花的脸倏地红了。
“别说了,咱们赶紧挑水回去吧,时间久了,你姐姐从枣针嫂家回来后,煮粽子却没有水,又找不到咱们,该着急了!”继恩说完,挑起水,下了石条,向村里走去。
枣花没吱声,跟在继恩后面,也向村里走去。
河边的几个妇女,一边冲枣花扮鬼脸,一边用指头使劲刮自己的脸蛋,同时发出“嗷——嗷——”的叫声。其中那个粗嗓门的女人,冲枣花嚷嚷:“死妮子,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帮一个大男人打水,不知道害羞,像一个肉尾巴一样跟在男人后面跑……”
“呸!你们封建!……死封建……老封建!……”枣花毫不示弱,一边向她们吐唾沫一边反驳。
“咦?打碎了茶碗儿,她倒有词儿了!……”另一个女人说。
“才十几岁的丫头片子,就知道勾汉子了,看把死妮子美的,今晚就入洞房得了,让男人好好地折腾一夜,还不把死妮子舒妥死……”
“哈哈哈哈……”胭脂河上空,回荡着几个女人一阵又一阵放肆的笑声,静如处女的胭脂河面,顿时荡漾起一阵阵波纹。
继恩挑着水回到家,将水放到院子里已被枣花刷得干干净净的大锅前,刚喘了口气儿,枣叶和枣针相跟着回来了。枣针左手不断地抹着眼睛,右胳膊擓着一个荆条编的篮子,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个粽子,被针巾串绑到了一起。枣针后面,有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牵着枣针的衣角,一步不离地跟随着。
“枣核来了,过来,让小姑抱抱……枣核真乖……”看到枣针身后的男孩,枣花赶紧迎上来,一把将男孩抱在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