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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不觉之间,已经进入阴历八月初,马头山里的大枣已经差不多全红了,过不了多久,山里人就要收枣了,马头山里一年中最重要最美好的季节就要到来了。

在秋收开始前,枣根老汉要抓紧这一段时间,割蒿子,拧火约(火绳)。进入秋天,茵陈蒿的籽快要成熟了,这时的蒿子燃烧时散出的烟才能有效地熏蚊子,而且,这时的蒿子棵儿还没有干枯,能够很好地拧成一股绳。如果到了秋末,蒿子枯了,一拧就断,再说蒿子的籽粒也会大量脱落,熏蚊子的效果就会差一些。

马头山、胭脂河一带,茵陈蒿到处都有,枣根老汉只花了一顿饭的工夫,就割了两大筐,挑回到院子里,然后坐在当院的枣树底下编了起来。

火绳逐渐地延长,不到一袋烟的工夫,一条绿色的蟒蛇一样的火绳就完成了。枣根老汉随手将拧好后的火绳扔到院子里,火绳“膨”地一声,落在不远处,蜷曲着静静地躺在地上。

半上午的时间,枣根老汉已经编了十几条了,他又抓起一把蒿子,想继续编,却又突然停下来了,他出神着瞅着手中的这把蒿子,一双粗糙的大手下意识地捻搓着蒿子快要成熟的籽粒,然后抬头看了看头顶枣树上的红枣。一阵秋风刮过,有几颗早熟的红枣落了下来,其中一颗打到了他的头上,然后落到了他面前的蒿子堆上。他弯腰将枣子拿在手中,捏了捏,枣子已经有些发软,他将枣子塞进口中,咬了一口,好像没有尝出什么味道,将咬到口中的枣子吐了出来,同时将手中剩下的另一半枣子猛地向远处扔去。

半颗枣子向庭院外面飞去,随着枣子抛离的方向,枣根的眼睛也跟着向外面望去。枣子落到院外的草丛中去了,枣根的目光却继续向外面延伸,一直延伸到村子下面胭脂河的河谷。

秋天的胭脂河水分外的清,晶莹剔透得如一块青翠的碧玉,镶嵌在马头山下的河道里。一个夏季雨水的滋润,使河水显得很丰沛,一陈风刮过,河水荡起一阵阵波纹,如少女的步履一样洋洋洒洒地向前弥漫而去。两岸随处可见的芦苇荡,仍像盛夏一样显得郁郁葱葱,但是,如果略微留心,就会发现每一棵芦苇都在顶部暗暗地生出一簇绒毛,使本来轻飘的芦苇显得更加头重脚轻。在距离河沿稍远的地方,那珍贵的稻田,颜色黄绿相间,如一幅印象派油画一样,色彩斑斓,仅人充满遐想。

就在这时,枣根看到,枣针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盆,正从河边沿着山路向村里走来,不一会儿,她就拐过几个弯儿,来到了村内,沿着山路继续向上,很快就回到了家里,然后,开始在晒条上晾起衣服来。晾完衣服,枣针回到了屋内,很长时间没有出来,大概是在抓紧时间为八路军做军鞋吧。

这个守寡不久的女子,自从当上了枣林凹村的妇救会主任以后,就像变了一个人,整天风风火火的,组织全村的妇女做军衣军鞋,推碾磨面为八路军准备军粮,整日忙得不可开交。在继恩的影响下,她的思想越来越进步,经常帮助村里的妇女解决自身问题,对于买卖婚姻、虐待童养媳、丈夫打骂妻子、婆媳关系不和等,也都敢于伸张正义。枣针本来是个非常谨小慎微的女人,想不到现在变得这样泼辣能干,环境的变化居然如此大地影响一个人,看来,这世道真的要大变了!

“今天她没有出去忙,这可是个好机会,心中纠结了很长时间的那件事,早就想找她商量商量了,这一段时间,白天寻她在家可不容易……”枣根想

枣根老汉怔怔地望着枣针家空荡荡的院落,犹豫了一番,最后还是下定了决心,向枣针家走去。

几天后的一天晚上,继恩与枣针一起到镇里开会,在赶往镇里的路上,枣针郑重地问继恩,“指导员,我想问一下,你多大年龄了?”

“二十八岁了。”

“那可早该结婚了,像你这么大的岁数,山里人很多孩子都满地跑了——早点结了吧,不要再等了,人家女孩子的青春可耽误不起!”

“……枣针嫂子,这事儿您就别管了,我再想一想……”继恩吞吞吐吐地说。

“我不管谁管?我是村里的妇救会主任,这是我分内的事,解决好青年男女的生活问题,更有利于调动他们的抗日积极性嘛。”

“可是……”继恩欲言又止。

“可是什么!你都二十八了,再过两年就是而立之年,不能再等;枣叶呢,已经二十岁,山里的女孩子,十七八岁就结婚,十九岁是一大关口,如果还结不了婚,就是老姑娘了……今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很快她就二十一了,你想让人家怎么办?你想让枣根叔的脸面往哪搁?你让枣根一家怎么在村里做人?依照马头山里的风俗,男方既然收下了姑娘的定情物,就断没有反悔的理由……”枣针说。

“我……”

“你什么?”

“好吧,嫂子,您让我再想一想吧……”继恩不知该如何回答枣针的质问。

“枣叶多好啊!人不但长得好,而且在这三里五乡都是出了名的懂事、勤快,无论是推碾磨面送军粮,做军衣军鞋,还是像男人一样到田里干农活,在哪不是一把好手,这不,前两天,区里召开的表彰大会上,枣叶作为全区做军鞋状元,受到了表彰,给她发了奖状,还奖给了她五尺条绒布。听说,她用这些布,给你做了一双新鞋,有这事吗?指导员,你要坦白从宽……”枣针半开玩笑地说。

继恩脸一红,不置可否,只是低下头,默默地向前走去。

稍过片刻,枣针严肃地说:“别回避问题,其实嫂子不是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们男人都一样,不管你是指导员啊,政委啊,还是什么书记啊,都有吃着碗里看着锅里的毛病,对男人来说,这虽然也算不上什么大错,但只能在心里想,要真这么做,别说你从此再也不能在马头山宣传抗日,挨一顿饱揍也是现成的。即使不打你,整个枣林凹的唾沫星子都能把你淹死,你不是个糊涂人,何去何从,指导员你掂量着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