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打算,谷子爹每天接志鹏的时间开始提前,而且都是早早地出门,也不像以前一样只是坐在大巷里了,在他看来,学生都会在校门口分开不同的回家路线,能到了自己经常接志鹏的巷口的时候所剩无几了,害怕有“漏网之鱼”,于是他不辞劳苦地早早就跑到学校门口,占据了正对校门的位置坐下,细细地瞅着每一个出门的女孩子,在心底暗暗做着比较。有好几次,志鹏出了校门,看着他对自己心不在焉,光知道看别人家的孩子,于是很生气地自己跑回了家,他都不知道。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有一个姑娘入了谷子爹的法眼,经过谷子爹不懈打听,知道了她是村坡上赵得利的姑娘,名字叫个宝珍。
说起来这个赵得利,那个时候在蒲柳村子里也算个响当当的人物。年轻的时候他也算是识文断字,又有一张好口才,说起来话好像嘴上抹了蜜,很叫人享受,所以经过村里领导推荐,去了县供销社上班了。刚刚去的时候是合同工,村里人也没觉得能有什么出息。谁知道他到底还是一个很会钻营的人,又拍马屁又送礼地,没有几年,就转正成了国家人,端上了铁饭碗。只是可惜了老婆孩子,都还是留在了农村。
谷子爹侦察得知了这些信息之后,觉得这是一门难得的亲事,显得有些急不可耐,当天晚上就把谷子和翠花叫到了他的屋子。那一时期还是在计划经济时期,家庭很大的额外经济来源都是谷子爹赚来的,所以谷子那时候是很听谷子爹的话的,几乎达到了唯命是从的地步。到了爹的屋子后,谷子看看爹的表情很是疑惑,不知道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发生,但是他没有敢问,只是从炕头拿起了爹的烟袋,很生疏地装了一锅旱烟,再递到爹的手里,划了根火柴伺候着爹点燃了烟锅子。
灰暗的灯光下,谷子爹“吧嗒,吧嗒”深吸了几口烟袋,之后也不管里面的烟丝还没有吸透,就在炕沿边敲了几下,那带火的烟灰飘洒下来,落在了谷子的脚边,谷子悄无声息地抬起脚把那些火苗子都碾灭了,等着爹发话。
谷子爹看看谷子在炕下面静静地候着,就顺手把烟锅子往炕上一扔,对着疑惑的谷子和翠花说:“我看志鹏也不小了,该给娃定一门亲事了!”
那个时候农村已经很少有人给孩子定娃娃亲了,所以谷子听了爹的话很是有点始料不及,感觉他就是出洋相,于是在惊愕之下试探着问爹:“你是说给志鹏说个媳妇?”
谷子爹看也不看谷子,撩起了上衣,示意着谷子给他挠挠背:“我都打听好了,赵得利有个女儿,名字叫宝珍,是个秀气灵性娃,也和志鹏同岁,你要是不早早订下来,以后叫别家聘走了,我们志鹏再到哪里寻这样的好媳妇?”
翠花听了谷子爹的话,也感觉可笑,就插话:“现在是新社会了,娃娃们都时兴自由恋爱了,你没看过那《梁秋燕》吗?亏你还老说你自己是个戏迷呢!”
谷子爹一听生气了,挥了挥手,意思是不要谷子挠了,说:“你倒知道个啥?就说志鹏一个小孩子倒知道个啥?要是现在不抓紧点,我们老的不给他做主,到时候耽误了志鹏的媳妇,谁担责?”
谷子爹在家做主惯了的,一向说话很霸道,所以看爹不高兴了,谷子和翠花也就不再言语,互相对了一下眼神,表示是无可奈何。但是谷子终于还是不死心,试探着回驳爹:“爹,你以为这说媳妇可是捉小猪娃一样啊,随便抓一个放自家圈里面就能养了?人家那好歹是个女儿,怎么说也得赵得利点头不是?”
“这个不要你管,今天晚上把你两个叫过来就是知会你们一声,到时候操心订婚的钱和东西才是正经。”说完,就把谷子和翠花赶出了他的屋子。
后来好几天,翠花在谷子面前总是唠叨:“爹真是老糊涂了,手也伸得太长,我自己的儿子说不说媳妇还要他说了算。”谷子便安慰翠花,说:“我看爹年龄大了,终究也只是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的,不必在意,过了这个劲头,我看他也就不折腾了。”这样,翠花才稍稍平静下来,也不再聒噪,和谷子过了几天清净日子。
谁知道临近中秋节了,一天下午,谷子爹忽然兴高采烈地对翠花说:“志鹏的事情已经有了眉目,趁明天城里逢集,你两个一起去逛上一天,买上五斤的猪肉礼吊,鞋面枕套都买全了,抽时间我叫大嘴妈送过去,这事也就订了,我也放心。”
一听谷子爹的话,翠花知道这些东西都是本地定亲所必须的东西,再听了叫大嘴妈送去的话,知道了大嘴妈就是媒人无疑了。
翠花和谷子看看爹这是生米煮成熟饭了,使派大嘴妈也算是慧眼识英雄。所以也不再计较,赶忙热火朝天地准备了订婚所需,再给大嘴妈送去了一瓶好酒和一包点心,大嘴妈就把这件事安排得妥妥当当了。
后来全家人当面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志鹏,意思是他以后在学校要有所收敛,不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叫宝珍看不起他。谁知道志鹏知道了这事以后,果然奏效,在学校表现得很是听话,不但改掉了自己以前很多的毛病,而且还经常得到老师的表扬,很是风光。但同时,志鹏感觉在学校里自己很不自在,那就是每次看见了宝珍都是脸红脖子粗,浑身筛糠,不敢正眼看她,好像得了什么怪病。
再后来志鹏长大上高中了,也有了心事,知道了将来要娶宝珍进门,心里便起了涟漪,偷偷摸摸和宝珍在小树林里约会了好几回。虽然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发生,但是在志鹏看来,两个人已经是卿卿我我,如胶似漆,到了难舍难分的地步。
谁知道高中毕业以后,事情有了些许变化。这个时候,宝珍的爹,也就是赵得利已经完成了自己在供销社系统的华丽蜕变,由一名普普通通的干部升到了主任的级别。他每次回家看见自己这个名落孙山的女儿,就有点头大,你说叫他务农吧?因为自己打小宠坏了,她连个麦苗韭菜都分不清楚,更不要说犁搂锄耙这样要力气的庄稼活了,内心很是上火。加上宝珍的娘也不是省油的灯,在得利面前哭哭啼啼好几回,说是心疼女儿,害怕女儿入了农家的泥地垄,往后就再难拔出脚了。赵得利也是不胜其烦,一个人躲到了供销社好几天都不回家。后来想想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于是才用了心思,苦思冥想,想出了一个办法。
等到那年的暑假还没有结束,赵得利又是托关系,又是走后门,又是请客,又是送礼,几番折腾,终于弄了个合同制的指标,把宝珍也安排进了供销社。因为宝珍没有过高的文凭,只是样子长得还好,所以就暂时被安排去百货大楼里做了一名售货员。
开始的时候,因为业务的生疏,宝珍还很是谨慎小心,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之后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业务的成熟以后,她开始有了时间和心思去观察县城里的生活了,先是羡慕城里的姑娘们花红柳绿的穿戴,就有了嫌弃自己农村里那骨子里的土气样子,于是她开始学着城里姑娘一样的打扮了,慢慢地样子洋气了,她又发现了自己的不足,那就是城里的小伙姑娘一到了晚上都打扮的花枝招展,成双成对地去歌厅跳舞,看起来很是洒脱诱人,于是,宝珍慢慢地就在吃了晚饭以后,一个人偷偷去公园里溜达,谁知道那里的景象又和别处不同,除去了锻炼的老年人,映入眼帘的大都是谈情说爱的年轻人,看得宝珍脸红发烧,心跳加速,恨不得自己就是其中的一个。
后来熬不过县城里眼花缭乱的生活,宝珍就偷偷给志鹏写了一封信,暗示他,要他有时间去县城陪陪她。在信的结尾,突兀地来了一句,说是希望志鹏有时间看看作家路遥写的小说《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