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他意识到这个孩子来临,犹如一团烈火,可以瞬间将两个人烧成灰烬。他是一个已婚的人,敢以身试法,无疑是玩火自焚,自取灭亡。

徐银花对于自己的怀孕,却有着异常惊喜的感觉,这让李正言非常意外。她好像在时时刻刻在等待着这个孩子的到来,当她感觉到了那个小生命在她的体内扎下根来,一种母性的温情,便在心怀之中滋生着,让她安详而安静地孕育着,等待着宝贝的降临。

两个人在孩子的存留上,意见不统一。徐银花决意留下孩子,不管李正言怎么去想,怎么去劝说,她都固执己见,就算是九头牛也拉不回。她的愿望很简单,不奢望有个名正言顺的承诺,也不乞求能有个堂堂正正的归宿。她只想用这个孩子来慰藉心灵,别的什么都不在乎了。

关于这个孩子,李正言的担心不是多余的。这个孩子一旦降生,不可预知的麻烦就会接踵而至,可是,他做不通徐银花的工作,孩子长在她的身上,她握有绝对的生杀大权。就这样,孩子在她的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着,也在考量着两个人的心。一个心急火燎,一个静若止水。火焰遇到水,只能被浇灭,“嗞嗞”地冒着气。一天天隆起的肚子,如同一个既定的事实出现在公众视线里,这个肚子是顺利地平复下去,还是突然像炸弹一样炸裂开来,李正言战战兢兢地守望着,硬着头皮去等待这一天厄运的到来。

果然,怕什么就来什么,尽管每天都在小心翼翼中度过,它还是到来了。当李正言听到这个消息,差一点昏厥过去。

老婆徐葆华来了。她是突然到来的,让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她来干什么?结婚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踏足过三河湾,今天突然来临,好像是空投下来一个全副武装的空降兵,而且让人感到了凛凛杀气。

徐葆华就在林场大院门口,等待他去迎接。这一刻,让他感到了绝望,仿佛世界末日提前到来了一样。李正言惊惶万分地跑出去,两只脚在不停地拌蒜,腿肚子直打摽儿(东北方言,形容腿脚不利索),差点大小便失禁。他想不走板都不行,轻飘飘的,像是被一阵风吹去的蒲公英的种子,去向哪里不由自己。

徐葆华穿着一件酱红色的风衣,裹着胖胖的身体,红彤彤地独立在路边,像一棵粗壮的红枫树。她一脸的妩媚,笑靥甜甜,一下子把他心里的那点虚伪,给淡化掉了。这点甜蜜蜜的表情,也甜润到了心里。

这点甜蜜是被一层蜜糖涂抹在脸上的,本来的面目依稀可见。李正言心有余悸,不知道她此刻的心情,真的如外表所展露出的一样。

“来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呢?我好去火车站接你去。你能摸到这里来,可不容易啊。”李正言一脸的轻松,想把那点儿紧张给掩盖过去,声音有些颤抖,还是露怯了。

“早该来看看,推到了现在,你不会生气吧。公公婆婆啥样都没见过,真的不应该啊!”

徐葆华客气的话语,让李正言愈发感到了事情的严重性。她平时是一个心直口快的人,眼里看到的就会反映到嘴里,嘴里想说的话,不会在舌尖上品味一刻,就必须得秃噜出来,不然就能坐出病来。

对于她的话,李正言深有同感。他一直忌讳和诟病的就是徐葆华的这颗心,她始终都在蔑视他的乡下的这条根,仿佛那是一条充满着耻辱的根,给硬生生地嫁接到她的身上,从此再也摆脱不掉了似的。以至于结婚这么多年,都没有来过一回。纵然她多爱自己,都让他觉得那份爱,一直悬挂在半空中,没有落到实地上。相反,这份爱也让他战战兢兢,让他寝食难安。

徐葆华此次来的目的是不言而喻的。她即便不说,李正言也能猜到个大概。他心里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把心里那道堤坝筑牢,来迎接汹涌的波涛。只是,她没有阴云密布,狂风暴雨,而是晴空万里,阳光普照,一反常态的做法,让人有些意想不到。

她主动揽住他的臂弯,小鸟依人般地贴在他的身上,央求着要看看他的工作环境。说是看看,其实是她想去哪里,胳膊在主动往那个方向拐着,让他身不由己地走向那里。

两个人在场大院里转了一圈,自然引来众多的目光,大家纷纷都放下手中的活计,扭过头来看,只是李正言在这么肥壮的老婆面前,显得过于单细。在外人看来,这样的夫妻关系看起来有些滑稽,月老的牵线工作实在让人难以忍受。他们哪里知道,他们的婚姻与月下老人没有什么关系,倒是那个有翅膀的外国胖小子,飞来中国的地界,射出的一箭,把两颗心硬生生地穿在了一起。

办公室和宿舍都要走一圈。在他的床铺前,徐葆华还特意摸一摸,好像是关心一下被褥是不是厚薄,是不是有些潮。

宿舍一个房间挨着一个房间,此时山场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一部分职工已经回来。说话聊天的,抽烟喝茶的,门开着放烟,出门没关上门的,大敞四开。在走廊里走上一圈,就能看见里面的大概情况。屋里的人当然也看见了她,只是没有当回事,闲扯淡的继续,臭袜子所散发出的臭味,飘到来了走廊里,让人以为这里开了咸鱼店。

徐葆华很自然地走着,好奇的看着。前边两个房间是女工宿舍,门都关着,她却敲敲门,听到里面的应声,便拉开门。

徐银花正在床上休息,听见开门,便坐起来。只见一位胖女人走进来,仔仔细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眼睛里好像有个钩子,要把她身上藏匿的东西钩出来似的。不认识却好像是认识,如此打量人,把人看得心里发毛。

徐银花对这个女人很是惊奇,这么瞧人,是为什么?她往门口瞟了一眼,却看见李正言抻了一下头,又缩回去,心里顿时明白了个大概。李正言不敢出头,畏畏缩缩在后面,这个女人不简单。早就听说他有个肥胖的女人,还知道他们一直都没有孩子,这个女人该不是李正言的那个名正言顺的老婆吧?

不知道为什么,她猛地站起身来,在这个女人面前,伸直了腰身,把隆起的肚子故意挺一挺!女人间的事情很微妙,就生孩子来说,生个孩子才能完成一个女人应有的责任与义务,不会生育的女人是不完整的女人,这个道理往往自己嘴上不说,心里跟明镜似的,却明显要矮人家一截。

徐银花故意把肚子挺出来,是一种炫耀,更是一种挑战,此时无声胜有声。这个浑圆的肚子所装载着的不仅仅是孩子,是这个世界的希望所在,是堂堂正正的宏伟与壮丽!她的身上所流露出来的一种母性神态,让徐葆华不得不退避三舍。她永远都不会有徐银花的身上所流露出的母性,这隆起的肚腹,像一道夺人心魄的光环,让她沐浴在一派温润的光华之中。高尚的人性光辉,不由地逼退了徐葆华,她无法抵挡住这份强大的气场,转身夺门而出。

她捂着脸一路跑出大门口,才忍不住哭出了声。李正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蒙登(东北方言,迷糊)地跟在后面。她背身啜泣,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劝。他在走廊里,一直支棱着耳朵,听屋里的动静,唯恐发生什么不好的举动。两个女人相见,针尖对麦芒,实在是太可怕了。而另外一个女人已然肚子隆起,是禁不住撕扯,甚至打斗的。他在走廊里时刻准备冲上去,把两个人拉开。可是屋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都没有,却见徐葆华突然冲出来,两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间抖落下来,不由有些纳罕。

徐葆华擦去泪珠,转过身,重新挽住李正言的臂弯,轻柔地说:“走,回家去见爸妈。”

人物角色转变太快了,一会儿哭,一会笑,又是秧歌又是戏,她一个人把全部角色都承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