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榜后,罗鸿绎向李鹤龄赠送500两白银,李鹤龄拿出300两转给蒲安,蒲安拿出16两转给柏葰。当朝一品大员、大学士柏葰为了16两银子就跟人潜规则,不知是穷得闹心还是人情世故无价。四大臣报请对柏葰“斩立决”。咸丰皇帝想维护伯葰,一来柏葰乃道咸两朝重臣,二来柏葰刚被提拔为文渊阁大学士,位高名重。咸丰帝召见诸亲王、军机大臣、内务府大臣和各部尚书会商,问题是有肃顺在那儿横着呢,其他大臣默无一言,一句好话不敢替柏葰说,于是柏葰就Over了。陪他上路,同样斩立决的有同考官浦安、兵部侍郎李鹤龄、新科举人罗鸿绎。收受条子的副考官及其它高干、高干子弟及相关考生。大辟的大辟,革职的革职,流放的流放、降级的降级,罚俸的罚俸,总计牵连到91人。
肃顺这次可是得罪了不少人。读书人么,考试作个弊算什么啊。当时的风气,作弊光荣,不作弊可耻。就拿收受条子来说。大家都干,你不干,那不是傻13么?有些人甚至公开夸口自己条子多呢。条子上都画着圈儿,三个圈表示中式后送您300两银子;五个圈,表示中式后送您500两。这情形,跟我们现在的某些考场一个样,也是递条子,条子里写着考生的座位号,要求监考直接递答案或者准许抄袭,里面都夹有人民币的,数额按当地行规看着办。可见中国人民的智慧从古到今一个样儿,都邪到作弊里去了。话说回来,中国的科举制,即使不作弊又能怎地?还能如龚自珍所期盼的那样不拘一格选人材?作弊上去的,不见得不是能吏清吏;不作弊上去的,不见得不是庸官贪官。帝国的体制,书读得死,八股文写得僵,就能当官。读书写字与当官有什么破关系啊。更要命的是,肃顺打黑,只打别人黑,不打自己黑。别人科场不能舞弊,但他自己在科场则公开舞弊,为让自己的门客幕友高中一把,也是上窜下跳的。更有意思的是,大清官僚群体自感对付不了肃顺这么个二百五,转而恨上那个举报者孟传金了:您老兄吃饱了撑的还是咋地?如此多事!后来干脆把他排挤出御史队伍了,一边凉快去吧您!
第二,因对外议和问题而坚持力斩前大学士耆英。
可怜的耆英,拙著《那一次我们挨打了:中英第一次鸦片战争全景解读》和《这一次我们又挨打了:中英第二次鸦片战争始末》中都曾重墨描写过老头。老头在战争中上了结结实实的一堂课,知道帝国无论是硬实力还是软实力,都离英国差得远,因而成了个坚定的主和派。道光时代问题还不大,因为道光虽然昧于夷情,但至少很厚道,知道耆英是给皇家擦屁股的。道光临死前,耆英甚至做到了文渊阁大学士,赐紫禁城乘坐肩舆。问题是年轻的咸丰一上台,就想对外国说“呸”。不过先从内部呸的。中央大员方面,首拿穆彰阿与耆英开了刀,下《朱笔罪穆彰阿、耆英谕》谕,把两个主和派呸了个狗血喷头,老穆被革职永不叙用,耆英降五品顶戴以六部员外郎回家候补。帝国官员给帝国皇帝打工,本就没个谱儿,老头若能如此安度晚年也算不错,奈何随着第二次鸦片战争的发展,咸丰与肃顺发现呸不下去了,于是又想起了善擦屁股的耆英,一道诏谕,把老头提溜出来了,着他前往天津充当谈判代表。老头不知轻重,乐颠颠地去了。其实知轻重也不行,因为帝国臣子都得遵循这样的精神:我是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一颗红心向中央,帝叫干啥就干啥。其实耆英也没什么特别的高招,他就是哄孙子罢了——传统中国式的坑蒙拐骗。比如他对英国公使璞鼎查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称老璞为英地密特朋友(intimate);向老璞表示,想收他的大儿子为干儿子;与老璞互相交换老婆的照片(事后还给皇上解释英国鬼子是女尊男卑)。(【美】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7页。)
试看耆英致璞鼎查的一封艳信:“正殷怀想,忽接来书,深慰远念。索取令政夫人小照,即如命奉上,远望有便寄来。愚正室早亡,兹将侧室小照付览。昨至香港,会晤德公使。望云遥想,倍忆从前。正未悉何年得晤,手肃,敬候因地密特公安,不禁驰思。”(中国史学会:《鸦片战争·四》,上海书店出版社2000年版,第289页。)
怎么样,这封信够艳吧?还有比这更艳的呢,耆英给璞鼎查写的另一信,干脆被当代美国学者戏称为一封情书:“一年多来我俩均在致力于同一工作,且彼此了解对方都是一心为国的:既不为私利之动机所驱使,亦不被欺诈之盘算所左右,在商谈和处理事务中,彼此心心相印,我们之间无事不可相商;将来人们会说,我们身虽为二,心实为一……分袂在即,不知何年何地再能觌面快晤,言念及此,令人酸侧。”(【美】费正清:《剑桥中国晚清史·上卷》,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5年版,第237页。)
耆英同志真是不容易,为了保护大清的江山,他就这样沦为了影帝。他给道光汇报说,与夷人打交道就是驯兽:“制夷之法,必须先知其性而后能制之。即如吉林省擒虎之人手无寸铁,仅以一皮袄盖于虎首,则虎即生擒矣”。总之么,咱“若深知其性”,就“可以摄其心胆”了。(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鸦片战争档案史料·五》,天津古籍出版社1992年版,第247页。)
除了把英夷当老虎外,耆英说得比较多的还有这样一个词:“犬羊之性”。问题是第二次鸦片战争爆发后,广州失陷,夷人们从广州衙门里搜索到的档案中,就有耆英写给皇帝的诸多奏折。所以英夷一看耆英讪着一张老脸又来了,马上不乐意了,当面朗诵起了那些奏折,并且声明从此不跟老头玩了。老头是厚道人,还算要脸,知道戏演砸了,无地自容,跟另外两个谈判代表桂良、花沙纳一交待,夷务我也管不了了,我回京吧。问题是咸丰原本就忌恨耆英在自己父皇时代的主抚,这下更有理了,认为他不待谕旨,辜负皇恩,私自回京,自找速死,着僧格林沁逮拿进京,着惠亲王会同王大臣、宗人府严讯。恭亲王报告会审结果,绞监候。恭亲王奕訢这是想维护耆英呢。因为清朝死刑制度有两种,一种是斩立决、绞立决,也就是立即执行死刑;一种是斩监候、绞监候,也就是缓期执行死刑。按照惯例,后一种经秋审或者朝审后大都会减免罪刑,甚至能开释复官。第一次鸦片战争时期的靖夷将军奕山、扬威将军奕经、两江总督牛鉴都曾定为斩监候,后来都重新上岗了。但是肃顺同志单独上了一个奏折,要求对耆英立即执行死刑,理由大致如下:判绞监候,转而让这家伙苟延岁月,遂其偷生之私;倘若他幸运地因病身亡,落个全尸,国法何申?官邪何儆?何况今天还有诸多办理夷务者,大家都学他,成何事体?在肃顺的坚持下,咸丰不得不对耆英立即执行死刑,不过咸丰还是开恩了,说是要“情法两全”,虽然对耆英立即执行死刑,但是就不让您老人家死得恁难看了,加恩赐自尽吧。于是老头就“被自尽”了。
耆英之死是否有助于帝国内政的进步与帝国外事的成功呢?否。肃顺别说杀一个耆英了,就是把帝国官员杀完,也无济于事。帝国内忧是所有封建统治者解决不了的,那是个周期率问题;帝国外患是大清末世统治者解决不了的,西风压倒东风那是一定的。因为西风是涅磐文化,虽然有停滞,但停滞一段就会发生质的飞跃,境界持续提升。而东风是蝉蜕文化,所谓的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引伸到蝉理上,分就是蝉的蛹在地下的那个状态,合就是蛹上到地面蜕皮后的状态,不管您蜕不蜕皮,如何蜕皮,反正您就是个蝉。凤不战胜蝉,天理何在?
肃顺这样的大手笔还很多,不说了,没用。我们现在还有人提倡乱世用重典。那是没看到根儿上,制度不转型,文化不改良,再重典也不行,再说谁能重过朱元璋?即使重过朱元璋,您无非是由后清子民蜕变为前明子民罢了。给谁当民不是民?
下面说一下外事方面,这方面肃顺更想不出什么招,倒是把街头混混那套装傻充愣的功夫全用上了。总理衙门建立之前,清政府没有近代意义上的外交机构,其仅有的一点对外交涉只限于两项:一是与周边的藩属小国的朝贡往来;二是对外通商的贸易事务。而处理这方面的事务按传统旧制,由礼部和理藩院兼辖。礼部所属设有会同四译馆,职掌接待各藩属国贡使事宜。会同四译馆由礼部郎中兼鸿胪寺少卿衔一人摄之,凡贡使来京都由馆卿接待,经办翻译朝贡文字及交涉事务。理藩院原是执掌蒙、回、藏少数民族事务的机构,也分担了部分藩属国及交涉事务。它与礼部的大致分工是:由东、南两方海路往来的,归礼部接待处理;由北、西两方陆路往来的,归理藩院管辖。所以,俄国此时只能与清政府的理藩院打交道。肃顺从咸丰七年(1857)出任理藩院尚书,后又以户部尚书管理理藩院事务。加上咸丰九年(1859)后,肃顺日受咸丰看重,权威日隆,连军机处班子都要看肃顺的眼色行事,与俄国打交道,也就只能多劳肃顺了。当时的沙皇俄国固然不是东西,在中俄谈判桌上耍蛮玩横。但肃老六也不是好东西,他就会装傻充愣。
先说装傻。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中俄签订《天津条约》。有关通商口岸问题,中方沿海路给俄方新开七口:上海、宁波、福州、厦门、广州、台湾、琼州。同时规定,若别国再在沿海增添口岸,准俄国一律照办;两国平等了,以后外交,也不用中国的理藩院了,俄使有权与大清的军机大臣直接照会往来。还有,一年内换约执行。
问题是换约时,因进京路线问题清方与英法联军在大沽口开战,俄美虽然一路跟随,但嘴上一直叫唤着和平换约。虽然中俄天津条约规定,俄方可以绕开具有朝贡色彩的理藩院与清方军机大臣直接交涉了,但中方派出的交涉代表还是肃顺,怕肃顺二百五起来没有转圆的余地,还给他派了一个刑部尚书瑞常作助手。清方与英法在大沽口开战前,俄国就与中国换了约;开战后,又拉着美国换约以孤立英法。同时,清方照会俄使:俺们与美国正在北塘换约,原先说的是,换约之后四个月,各通商城市开口。现在,从缓执行。因为英法两国还没有换约。何时开口,等钦差大臣、两江总督何桂清通知。美国代表华若翰已经同意了,四国应一体办理,特此知会。
俄方代表一听就急了:中俄天津条约已换约,按规定换约后就可执行了,谁跟你们说过换约之后四个月才执行呢?而且,我们是我们,跟英法美有什么干系?中俄天津条约,只说开口七处,根本没说换约四个月之后才执行,更没有说须等到别国换约之后才执行。
肃顺照会俄使:中俄条约里是没有规定四个月的延缓期,可是英法美条约里都有啊。而且,中俄条约里说了,其它国有啥,俄国一体均沾呢。这不是一体均沾吗?况且前面换约时,贵方谈判代表也当面答应了这条,并说要传达给贵国。中俄条约规定七口通商,是不假,但是不用说就应该等其它各国都换约之后一块儿按新税则执行。
俄方谈判代表一看,窝脖子:一方面,肃顺睁着眼睛说瞎话,英法美条款里哪有通商口岸四个月的延缓开放呢?英国条约里倒有四月一说,但却是规定自订约后限四个月为期,各领事馆与中国税官伙同公布子口税清单。另一方面,即使英法美条款里有四个月的延缓期,那也跟我们俄国无关啊。我们只按我们的条约来。我们条约里是有一体均沾的要求,但我们一体均沾均是沾便宜啊,条约里明说了,“大清国日后若有重待外国通商之事,凡有利益之处,勿庸再议,即与俄国一律办理实行”。简单一句,就是俺们只沾利益之处,不沾没利之处。而且这个沾与不沾,决定权在我们手里。沾是我们的权利,不沾也是我们的权利。而肃顺等人理解为,一体均沾就是一切统一,你不沾那是不行的。
后说充愣。中俄边界谈判中,肃顺的愣劲儿表现得最充分。第二次鸦片战争期间,俄国利用天津的军事危机,逼迫黑龙江将军奕山签订了中俄《瑷珲条约》。根据这个条约,外兴安岭以南、黑龙江以北60多万的大清领土划给了俄国,只有江东六十四屯归中国管辖;原属清政府的乌苏里江以东约40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包括吉林省全部海岸线及海参威海口,归中俄共管。除此之外,俄国还夺取了黑龙江和乌苏里江的航行权,为自己开辟了黑龙江通往太平洋的通道。瑷珲条约之后,签订中俄天津条约。有关中俄双方的边界问题,如此规定:原先清理好的,得以补充进此约;没清理好的,双方继续会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