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大喜的日子,能前来捧场的亲戚邻里都想图个吉庆,不意却讨了这么个霉头。于是,几个人也不说给主家咋个交差,准备就这么偷偷散伙了事。谁知道,没等屋外窗台下的人起身开溜,只听得新郎官居然隔着窗户朝外喊将起来。其大意是让窗下的一个伙伴这就替他传个话去,让他婆给他把被子在脚头边暖好,他一会儿还照样过去睡觉呀!这头话音还未落点,只听得“啪”地一声,活像木板落在皮肉上的清脆响声便从新房的窗户传了出来。

原来,屋内的新炕上,小媳妇刚打开展箱取出老娘陪箱来的干果吃货,取了一方白绸在红毡上铺了,羞答答地示意夫婿在炕头坐定后,自己一件件卸了头上的珠玉簪插,悉悉索索解开大裳,准备演习天下夫妻的第一宗举案齐眉的事情——分吃糖果。可是,等新娘子摆好果碟羞羞答答地抬头向这边一看,心里不免暗暗叹了一声苦。只见窝在炕头的小女婿那副囧态,活脱脱一个做了错事准备挨打的窝囊鬼。一双眼皮抬也不抬地似在背书的学童打瞌睡,挂在小脸上两股清溜溜的鼻涕,正顺着一双鼻子窟窿随着呼吸有进有出。

当然,出嫁的女子离开娘怀一般都会受领老娘一回新婚面命。亦不外乎女婿年少、小房内免不了闹出点小闪失,能担待的地方还得多担待之类的碎话。完了,更少不了交代一些诸如碰见不喑世事的生瓜蛋子鲁莽从事如何相机化解的法儿。说白了,事到临头,三句大好话怎么说也抵不住一马棒管用。该出手时就出手,只需掐住狗小子大腿根子上丁点软肉,不需费多少劲儿,保准让他乖乖地翻身下马。不过,这只是未料之外的那个万一。毕竟,像这号刚满十三岁的女婿娃,咋说还端不起大男人那个英武架势喀。

婚房内,新娘子就着新房两盏大红灯笼,一看小女婿一副瓜眉日眼的样子还算老实,原本提心吊胆的那点忐忑,一下子便云开雾散了。然而,等这厢抬起头来,轻轻瞥瞥向夫婿投去一缕试探的娇嗔,却心头不免一惊。不知为了何事,自己新嫁的这个不成材的瓜女婿,此刻却哭丧着一副小脸,活像谁欠了他一笔豆腐账似的给自己摆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臭样子。

小媳妇毕竟年长女婿娃三岁,已粗懂些人间事理,便低贱了千金身价准备哄着女婿宽衣睡觉,一切熬过今夜再说。谁能知道,看着媳妇这头拉开一床团花大被子,低眉下眼地对他说了那句“我吹灯呀”的应接话,却不知冲撞了这厮头上哪根板筋,居然招惹得他趴在依墙那边呜呜地哭将起来。

却说,新郎官平白无故这么一哭,新娘子立时方寸大乱,一时又不知咋样收掇才好。谁料想,这厮在那儿嗡嗡地小哭了一阵,一看这招并不似往日自己这头一发声便有亲婆声应,今日家里用花轿给自己接来的这个花大姐投过来的那副神色,居然还多有不屑,这厮便气急败坏地在那厢撒起泼来。

一看洞房花烛闹出这号让人挂不住颜面的坛场,新娘子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俗道,情急之下顺手捞起箱盖撑板,照实在小夫君屁股上狠狠地抽了一下。嘴里少不得还带了点吓唬说:“咦,咦,你这是给谁搁事呢?哭的是谁把你牛掐咧?再哭一声我看看!”一看对方还算被震住了,她依然不无威胁地加了一声:“哭嘛,咋不哭了?哼,再哭,小心本姐娃今黑打肿你娃儿的臭屁股。去,自己脱鞋洗脚再上炕!”

且说,看着身板比自己高出一头的新娘子并没有放下手里撑板的意思,一双鲜藕般粗壮的胳膊依然气冲冲地插在腰间,两砣忽悠乱颤的奶子此刻已经抵在了他的小鼻尖上,这厮不免就有点实质上的心怯。看那厢杏眼圆睁的样子,如若再有些许造次,人家定当下手不饶。这小子再傻,还看得出眼前这茬口跟往日小伙伴间的交往有所不同,虽然很是委屈,却也乖乖收敛起那副不可一世的少爷派头,灰溜溜地止了哭声下炕自己洗脚,当夜无事。

接下来的后几天,这小子进了自家小房倒是比此前长了不少眼色,然而对炕头上那些夫妻大礼依然一窍不通。于是乎,惹得家婆勃然大怒并多次过问,且安顿停娘家回来的孙媳妇当夜不要任其另拉被盖打脚头睡觉,吹灯过后尽管往一个被窝里扯,扯进来就死劲儿往奶头上摁,看这个不醒事的东西摸着绵手的白饽饽还能无动于衷?如若还没起色,那就得撕下脸面,手把手地给当面指教一番。自家一手抱大的孙孙,她当然知道这厮那点小脾性。对一些不熟悉的好东西,开初都会摆出一副不上心的鬼样子。若是让其知道那东西好吃好玩,绝对就会像老狗惦记臭茅厕,一天不走三遭心里都痒痒。

刚过门的孙媳虽被家婆指教得满脸绯红,却不得不羞羞答答地点头答应。事后,谁也不知孙媳当夜照样儿做了没有做,次日过后,这小子对男女之事似乎陡然茅塞顿开。接下来的那段时日里,不是整天黏在自家小房里和媳妇戏耍,就是屁颠颠地帮着媳妇煨炕,当婆的拿着赶集新买的冰糖葫芦,站在西房台阶上跺着小脚吼叫大半天,活像拿着辊子喊狗吃屎,他钻在小房里都不会应承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