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道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以至到了日后,魏王氏在自家男人面前也就端起了点身价,不但变着法儿整治,还趁机给这厮立了套小家法。归结起来有一,每日里如若不安心诵读课文,背书磕绊或掉字错句,晚上睡觉便不准钻被筒;其二,由此及彼,如若寻常做了小害又不想被家人知道,那得再多一个作业——乖乖面壁赋新诗一首。小夫婿虽打心眼里不愿意每每接受这号额外支派,一时却也没有对付娘子的好办法,只能慎始敬终地听令少夫人一回回这么折腾。习惯久成自然,其学业成绩亦突飞猛进。特别是其作诗填赋的功夫,那真是被训练的三步之内拈手就来。
又说,这厮结婚那年还没出村念书,居然偷偷整治过一回教他们的老先生,那件事亦成全村人多年来的美谈。说,某年端午节那天,这个捣蛋鬼不知背后听了那个的教唆,居然殷勤地给先生借住的庙门上新插了一束艾叶,且神不知鬼不觉地在中间偷偷加塞了一撮荨麻。端午上清,风和日丽,老先生上堤观柳回来,登时心情大爽。看见学生插在门上的艾枝,少不得拈着胡须站在那儿先吟哦一番“食之则甘,嗅之则香”之类酸腐诗文,借机发了几声屈子感慨,这才拿起艾叶走进庙门。万没想到,老汉这头进得门来,浑身便长出一层大片风疹。他自以为在堤上脱衣换衫不慎受了点邪风,顺手拿起打学生的手板子在背上狠挠了一阵,却怎么也止不住那份由里至外的刺痒。眼见已经打铃上课,先生身上的痒痒似乎愈挠愈烈。不过,老汉毕竟为人师表,那阵子也还知道决不能在授业的神圣场合一直挠自家的痒痒而丢失了师道尊严。眼见着这号日鬼病症有重没轻地浑身蔓延,他只好让学生放学回家去复习早间功课,自己关起门昏天黑地般挠将起来。先生万没想到,自己这个无奈的安排却正中了这群捣蛋鬼的妙计。
放学回家的这个四先生,一如马放南山,进得门来便放下书箱溜了出去,屁颠屁颠地跑进自家后院,一个人爬在墙根下专心致志地捣着蛐蛐窝玩乐起来。
那阵子,少夫人正在小房纺线,发觉女婿娃放学尚早,这头还没顾上追问他是不是逃学回来的那些细节,只见这厮丢下书箱一屁时辰便不着面了。她一想不好,莫不是小夫婿又约着几个伙伴下瀵去捞鳖了?如若不慎溺水那可如何是好!她放下手里的纺车下了炕头,紧着赶出大门东西瞭望了一番,却没见一个鬼影影。偏偏那阵她人一紧张突感小腹不适,只好又折转身来进了大门急迫地向后院跑去。到了茅房,不管东西撩起裙子将身子先蹲下了下去……
却说,这阵子他那宝贝小夫婿就在她身后墙根底下手里拿着根小棍儿,撅着个小屁股专心致志地趴在地上,对着墙缝往外鼓捣什么。那厢一心一意地捣蛐蛐,压根没把有人进后院闹出的声响听进耳朵。这头正玩得入巷,蓦然听得身后粪坑边似有过大年的“二脚踢”被人点燃丢过墙来的嗤嗤声响,只怕接着就会传来一声爆响。他惊异地抬起头来定睛一看,咦——那儿有啥炮仗哟,分明看见了一个又白又圆的大屁股正对着茅坑在冲水。
又说,四先生在后边起身闹出的这点动静,却把这头刚刚解裙褪裤的新媳妇立时吓了个半死。大天白日,看见自家后院脏兮兮的地面上兀自趴起来个大活人,少夫人立时花容失色地系裙遮羞,只差一点儿就叫喊出声。当她这头稍稍定下神来,这才眊清面前站的这个满脸土灰的活物,原来是自己炕头上那个小冤家。
平白无故受此惊吓,小娇娘定然不肯饶恕。她自己在那儿先勒好了裙带放下大裳,便指着女婿娃的鼻尖非得要以刚才所见情景当场和诗一首,才算是给她赔礼压惊。要不然,祖宗堂前罚跪三炷香的那滋味咋说并不比写一首破诗好消受。万没想到,逮个小蛐蛐儿玩居然给自己又惹了这么个大麻烦,四先生虽满腹委屈,头上的小辫子立时也一翘一翘地像个赶蝇子的猪尾巴。可是,在一脸正气的少夫人面前却也无可奈何,随之闷闷不乐地交差一首,词曰:
上弦凸月正秋分,
咧嘴石榴露红仁;
小溪香泉雪缝出,
两下山门水津津。
霜禽欲下先偷眼,
粉蝶如知合断魂;
幸有微吟可相狎,
不须擅板共金樽!
且不说这厮吟唱若口吐珠玑,也不论诗词的平仄和韵,单就其睹物生情描画的景致儿,哪儿听得出后院这个藏污纳垢之地的半丝埋汰?分明若李太白临潼山上观榴花,兀自浮起一池袭人暗香……
村上多年里终于出了这么个“大”人厢,好赖也是个可供说叨的事儿。然而,有关这个男人的故事,却大多都连接着东留马的一切是是非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