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媒旦不紧不慢地拐进了踅巷,熟门熟户地来到了寡妇门前也不叩门,便迈腿进了院子。轻盈地提裙上台阶,未揭主家厢房那副绣花带穗儿的夹板门帘,便紧着给主家招呼着:“甜娃妈哟,狗把做饭屋门板拱开了,小心案上的馍馍……”
说罢这句关照,却没见主家搭腔。她站在台阶上嘴里还不住地在那儿嘟囔:“唉,养这些偷嘴的尽糟害人哩,怕不是四先生家的狗喀。”
墙根下有一条大黑狗,并不在意一个老太太的呵斥,依然舔着猪食槽子的剩食。于是,她口吻更加凶狠地跺着拐棍对站在墙根的狗数叨:“大黑,还不跑咋哩?得是等我老婆子拿棍子掠你两下哩,嗯——?贼眼瞪得跟铃铛一样,咋,把自家当主人哩,快滚。”
此刻,厢房里的甜寡妇早已听出来院子里的人声。虽说她对这位老邻居每日间的随意造访并不需要热接,今日却不能硬着头皮做出一副很意外的样子出门招呼。
但见,寡妇看似无事一般扭捏着身子揭开厦房门帘,探出半个杨柳身子算是个招呼,嘴里装作毫不在意地接腔说:“不咋,大黑不是那偷嘴的六畜。他张干大昨日送过来让白天帮着看看院子,我又不好推却人家的一番好意喀。那哈婶儿,你咋这阵有空串门子哩。快进屋坐到炕上,你的腿一老怕凉呢。”
话是这么说了,寡妇家的炕头,常年都是冰冷的。老太太看到主家已经出来迎接,算是有了面子。便抬脚进了寡妇扎灶炕的厢房,伸手在寡妇炕头做样儿摸了几摸,只在炕楞上依了半片屁股坐了下来。
老媒旦这头一落驾,气定神闲地满屋子扫视了一番,这才眯着一双眼睛打量起主家那张团粉脸儿,瞅着瞅着却陡然自顾自地发出几声呱呱的窃笑,直到对方被闹得不好意思起来。
说到村上这位甜寡妇,也不是本人的真名实姓。因了这媳妇在娘家随舅舅学吊线唱社火,从髽鬏小丫头唱成大姑娘,接着又成了魏家门里的小媳妇。却说,这女子戏唱得那是忒好,命却不好。这一切,都怨她尽擅唱些苦戏。一折儿《云头送子》,让她唱得那真是一板哽咽、三眼婉转,场上场下,无一不为之垂泪唏嘘。终了,把杜丽娘唱得上天成仙了,倒把她自己唱成了个小寡妇。
虽说一个妇道人家过了花骨朵一般的二八年华,迈过二十五六这个坎儿,就被算作“半老徐娘”。不过,眼前这女子一副天生俊俏的模样,倒还受得住时月的折腾。已经捱到二十四岁这档年纪,不说是蛾眉皓齿,桃羞杏让;却也保持得明艳动人,如琬似花。再配上那个赢人的好身段,身上该凹的地方,凹得那真是令人心生玄念;该凸的地方,又凸得不至于为之担心。一些天生尤物的必要物件,在这个女子身上或多或少还都还找得着那么丁点儿相趁之处。
且说,老太太笑得甜寡妇两腮泛红,她却不无诡秘地在那儿打问说:“哎,那会子你站巷道拍着尻蛋子一跳三尺在嗷谁呢?得是有个瞎物爬墙头看你家后院的西湖景哩?”
寡妇呡着小嘴并不作答,只是颤颤地一笑。
老媒旦撇了撇嘴,装作十分不相信地数叨着说道:“秋凤唔个没成色的,刚还说我家蔓货趴在后院偷看了他花婶的好景致儿。噫,我就不信我家孙子恁不醒事。家里年头给刚娶了新媳妇儿,驴湿的整日间就知道粘在小房和媳妇咂嘴儿,雷公喊都喊不应承。这大天白日的,咋还有爬墙看邻居女人光尻子的那点兴致?”
甜寡妇一听老太太并不相信自家孙子真的做出了翻墙爬树偷看女人后院的恶行,口吻认真地告诉她说:“我看的清清楚楚,就是你家蔓货喀……”
老媒旦似乎并不怀疑寡妇会造这号谎,仍然不以自家孙孙那点顽劣为耻,反而责怪寡妇说:“你也真是,蔓货娃都十六七的男人了,哪会做出这等抹脸事情。话说回来,就算我家孙子是个癞拐三,你这当婶的就没过错么?院墙倒了一冬一春,你咋不找人早点扶起来,得是怕路人来来去去看不见你那两瓣白尻蛋子!再说了,对下辈的不恭和荒唐,当上辈该遮盖你也得遮盖一点才是。你说说,一个捞娃婆娘的臭屁眼倒是有啥好看的,又不是十五六岁的黄花闺女……你看看你刚才在巷里骂叫得那些五谷六兽的难听话,只怕人不知道还是咋的?哦,那阵子哪啥,你提裙子了没?”
甜寡妇一听这番奚落,原本想一句话顶过去。这老妖婆又提起自己刚才闹出的尴尬,却让她脸上立马泛起了两片红晕。只见她不在意地回了句话说:“不晓得。唉,这段日子人心里甚是憋闷,总想无端地撒气。我也知道,蔓货娃只是偷树上的桑葚吃嘴,倒也不是专意来做啥害。那阵子,也怪我这几天肚子不好,水火也太紧喀……”
看见自己这话换来老太太一脸得了便宜又卖乖的鄙夷,她叹了一口气,故意打岔地开口说:“婶儿,你说,女人家生世咋就这么难呐。”
老媒旦却毫不顾忌对方的感受,翻眼看着主桌墙壁掉了的那块泥皮,撇着嘴轻省地回了她一句说:“有啥难的?”
看那样子,她这阵子还真是有些闲空。即便是没空,两个女人坐在一起,那也得有一番没长没短的唠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