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老媒旦慢悠悠靠起拐棍,一抬脚坐上炕棱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说:“唉,嫁汉嫁汉,如同耍钱。押宝输了,换张桌子抹花花不也能捞一点老本么。人这一辈子,总不能踅着一棵歪脖树去寻死上吊,嘁。”
甜寡妇接着对方的话茬,也不再提说后院走光之事,却拉扯起娘家兄弟给这边帮衬脱不利手的难处和背不出地的庄稼杆秸,幽幽地向邻居这个老妈子告开了艰难——“麦前那几天,后晌连着几场箭杆子白雨,闹得人手忙脚乱,沟沿豁那二亩麦子眼睁睁黄了只好先剪了穗儿就那么撂着;这头刚锄完埝上的黑豆,晌午得空才割倒了那些麦杆背回来。唉,再不拾掇,遭一场霖雨又是一撂下场,真是难死人了,咋还顾得上请人打墙这些事儿呐……”
老媒旦却轻省地回了她一句,说:“要我说,你这是自作自受。”
甜寡妇微微地一怔,她真的不知道,从老太太这张老嘴了咋突然能蹦出这么不中耳的话来。不过,她还是按耐着性子,并没有发作。
老媒旦一看对方还算识相,并不掩饰地接着自己的话茬不无开导地继续说:“好我的瓜娃呢,一辈子的光景,别以为只是眼前这三天两后晌的难悻。太阳落下了,月亮出来了,收了麦子,又种谷子;只要人活着,就有收种不完的庄稼,往后的日子还吊着呢。”
说着,老太太居然和面前这个小寡妇搜开了心肠,接连叹着气说:“唉,你六六伯不在那年,我那时刚平四十喀。你今年才多大点儿?女人呐,逢上如狼似虎的年纪,不说别的,炕头上一夜夜没个挖抓,心潮得人面红耳赤……唉,守寡抓娃娃的苦滋味,常人谁倒领受过嘛。白日间看见个公鸡断母鸡、小狗脔蛋那些无趣的事,夜里听郎猫在墙头嚎窝打架,这一双腿的大骨头就痒痒得活像虫虫蚀哩。唉,这号枯愁又咋个给世人学说去?好我的神神哩,谁受过这号难过谁知道喀。娃娃小那阵,还有事儿干哩。一眨眼,一地猴孙都长大了,日子就这么过了大半辈子。眼下,蔓货也娶媳妇了。唉哟,一个女人的好时月咋就这么短哟。”
说到这里,老太太自怜自哀地叹了一口气,见寡妇无意接腔,故作亲热地接着说:“慧儿呀,女人家过了三十五六,就是霜打了的荞麦花,鼓再大的心劲儿也结不出一粒籽实了喀。你就是出门把花鸭子能捯饬成大白鹅,还不是一副扁嘴子嘛。俗话说,树挪死人挪活。女人嘛,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再进一家街门,添个一儿半女好赖搭兑着也是个落脚,往前挪一步才是正道。你看,甜娃眼见都满五个大相了。再大点,就算还有人还看得上你这不见老的长样,进门去却领着这么大个拖油瓶,哪一家敢收留这号养不熟的白眼狼呐?”
甜寡妇一脸的惆怅,无奈地回了一句话说:“好我那哈婶儿哩,谁说不是哩。前天,娘老子还捎话说唻。朝邑那边给家里提说来了一户人家,日子还说得过去,一院庄基盖造得像个砖瓮瓮,还有顷半沙壤地哩。男方托人正式提说起来,我爹也给这边祠堂捎过话了……”
老媒旦一听,自己一直在肚子里掂量着的事情居然半道出了这么个岐叉,她依然不动声色,口气却显然有点紧张地赶忙支应了一句:“这是好事么,你咋不答应哩?”
只见甜寡妇在那厢轻轻叹了口气,满脸苦愁地道出其中原委说:“听说那男的……年龄老大不小的,我只怕有啥闪失在里边。派亲戚去打听了一番,一时也没找出啥弹闲。唉,有心答应哩,我就是一直丢心不下甜娃他爹这个门户喀。”
老媒旦一听这话,诧异地扬起了两团疙瘩眉,抬头看了眼屋顶的席棚,骨喏着干瘪的嘴巴吞咽了一口唾沫,决意从侧边细细地打问寡妇的那点底实,她装作不在意的打问说:“有啥丢心不下的哩?得是你在村子里给自家端详好了下家,暗地里已有了小相好?你今日给那哈婶儿说句实话,真的有往前挪一步的那个心思了么?”
甜寡妇的小脸腾地一下红了,声音颤颤地回答:“你看你说的都是啥话嘛,我这模样哪能有啥相好呢。唉,一枝残花败柳,也不敢想世上那些花花绿绿的事了。说到村里的戏班,这倒是有点让人割舍不得呢……”
老媒旦一听对方话头入巷,取出腰里的大烟锅,这头刚装好烟叶子,寡妇就把火镰递了上来。老太太撇着了火绒,摁在烟锅上自顾吸旺了,这才开了口:“想吃甜香瓜,就有个白兔娃。只要你娃儿有这个心思,婶儿这里就有个好人家。”
甜寡妇以为是老媒旦说的又是一句寻常闲话,便没认真搭理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