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媒旦却趁机前倾着身子,做出一副煞有介事的样子,不无启发地说:“这事要是成了呢,你夹着个包袱挪个屁股,两家只合个锅灶;进门后四季庄稼也不要你雇长问短,日后的里里外外好赖有人替你操心。好在这人就在咱东留马,你将看如何?”
甜寡妇娥眉轻抬,颤声问:“你说的谁氏……嘛?”
老媒旦嘴角一撇,笑嘻嘻地随口说:“我儿子!”
甜寡妇立时不吭气了,半天才噗地自个笑了一声,这才回她话说:“九成哥嗦?他年岁……嗯,大了我太多。蔓货年前家里才给娶了媳妇,我身边还有甜娃,这号事真的能说成,家里少不得再添个一儿半女,到那时侄子倒比叔翁大,咋让人舍割这号事情……”
老媒旦一听对方这话有门儿,在炕墙板上磕了磕烟锅,挪着屁股往前靠了靠,摆出一副推心置腹样子说:“一个寡妇家嫁人,哪像你这么大的挑拣哟。我家九成三十六才过点,这就大了哇?我咋听说,你对上槐院仁湘倒是有些心思,咋说他也比我家九成大三岁。他哥俩的年纪,那可是瞒不过我哩。”
甜寡妇心头一震,反嘴问她说:“你……你咋知道这没影儿的事的?谁一天到晚嚼这号舌根,人家四哥那可是……好人哟……”
老媒旦却毫不理会寡妇对自己的洗刷,依然满盘子满碗地给人家端了出来说:“对着哩,他家高门大户倒是不假,守着近百亩坡地,滩里还有两三顷抢田,加上马坊院的酱菜园子,日子倒是个好日子。可你想过没有,他家那明媒正娶的大婆子还在那儿占着炕头,你能闹过她?婶倒是想知道,你是等他休了前房娶你,还是盼人家这就收你做个偏房?”
一看面前的寡妇被她劈头盖脸这句话压得不再搭腔,她便语重心长地继续说叨起来,“瓜女子,和尚头上的虱子众人的眼,太阳出来了,自个的巴掌一满是遮不住喀。人生得意须尽欢,何苦老来哭皇天。在落雁滩,我家儿子在戏行大小也是个人厢吧?到时候,小夫妻出门雇事珠联璧合,虽说挣不来金山银山,顿顿总少不了麦面馍馍。人嘛,活着洋火了这辈子,死了管毬它金镶玉裹还是一领芦席。再说,耒耜班要是少了我儿这个坐板鼓怀的,你看谁支撑得了?”
甜寡妇一时不好不应她的问话,淡淡地附和说:“这倒也是的……九成哥就有这号本事哩。苍天生人有高低,本事才是自己的喀。”
老媒旦一听这句话还算顺意,恶狠狠地补了一句:“离了我家九成这个大把式,他娃儿屎巴牛儿栽立孤桩——给谁彰显它那黑尻子去呢?!”
一看寡妇被自己那话呛的低下头,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并不嫌寒碜地给面前的小寡妇开始大叹起了自家院里那点苦光景。
她自哀自怨地说:“唉,好娃哩,这几年婶那日子也是有点不顺畅喀。先是蔓货那病秧儿娘母,拖累着我家九成挣不来俩个就预掇着出行三个。真是把银圆兑成了麻钱去花,一个个全送到了药铺子,闹得眼下日子一日紧似一日。接着,喂了两年的老母猪,眼见下了一窝猪娃刚刚开始添欢人了,却端端掉进了红苕窖摔坏了腰;剥皮煮肉倒是让四邻八舍打了牙祭,家里一疙瘩钱就这么白撂了。年上,全家人挣死挣活给蔓货把媳妇娶进街门,把个驮骡又倒换成了瘸腿驴……唉,你六六爷在世那阵就没给家里留下老底子么。日子遇上点小不顺,真是扯着烂被子捂火盆,四岸子都在漏风哩。”
说到这里,只见她眉毛一挑,似乎并不服输地自个接着又说:“不过呢,婶儿活了这半辈子只信服一句老话——只有没志气的人户,没有不睁眼的天爷。眼下日子都成这个样子了,再瞎它还能瞎到哪儿去?告诉你也无妨,我老婆子鼓着这副老犟劲,还打算给家里再盘几亩地呢。到时家口大了,伸出胳膊都得端碗。要是日后能遇几个好年成,积攒它几石麦子,我家也得置办它一副新箱。有自家的全活班子,就得配副好箱去挣钱喀。话说到这里,箱主那也不是皇上老爷给谁家钦赐下的,兴许别人有,我家就不该有!”
接着,她咬着牙关恶狠狠地补了一句说:“魏家祠堂过年挂出来的那些爷婆轴子,一个个那副吊死鬼脸,那还不是东坟地里那几个死鬼在那儿轮回倒换?财东那也不是谁家就该占着当它几辈子!呸,你说呢?”
甜寡妇似在倾听,当听到老媒旦提说到“财东”俩字,心里这头刚一咯噔,接着,一串清泪便被她那一声“呸”给激灵了下来。半天,才嗝嗝咽咽地说了一句:“那哈婶儿,咱别说人家这个了。心慧娃……这一辈儿年轻没活好哇……”话音未落,便嘤嘤地怮哭起来。
老太太一看自己的造访,却勾起了主家的伤心事情,便扎起劝说的架势,随口宽心地呵斥说:“哭啥哩,别叫眼雨把心淹了。不管咋着,鼓把心劲咱也得往下活人哩。”
她看到了说正事的好茬口,也不忌讳一个寡妇家的脸面,一五一十地将村上四先生家那婆娘魏王氏曾托她这个媒婆中间穿掇,准备将眼前这个魏周氏收做偏房的事儿当面一五一十说了,临了还不无开导地对她说:“慧儿,想来你也知道世上的这些事情喀。唉,犯危履难,岂避风霜。给人做小这也是世上行下的规矩,女人家,谁能逃脱老天爷给的这条苦虫命呐。”
甜寡妇并不作答,老媒旦试探着追问了一句:“你真的要走这步路哇……”
甜寡妇抿着嘴半天还是没开腔,似在思忖了一阵,最后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