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老媒旦立即有点不屑地开口说:“慧儿,婶活了这大半辈子,不说吃的盐比你娃儿吃的饭多,世上这号大大小小的事情也是经见过一些。你遇到的这些,都是个瞌睡碰见枕头的大好事喀,可你得听婶把丑话给你说到当面。唉,万事没着落,女儿家宁可卖身娼寮,千万莫要思摸着走给人去做小房这条窝脚的路哟……”

看着小寡妇并不反感她的言语,老媒旦这才拉开架势,不无鄙夷地提说起了有关四先生炕头那婆娘的一些外人都不曾知道的根底。

只见她把身子往前倾了几倾,做出十分亲密的样子,一脸神秘地开口说道:“婶告诉你个坊间实情,你也莫要在人堆里乱撺掇……”

一看甜寡妇撩起衣襟擦了擦眼睛,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了,她才神神秘秘地开口说:“四先生那婆娘年轻时你当然记不得,粉白肤色,腰细髋大,一双苤蓝奶子忽忽悠悠地招了大半辈子人眼。嗯,这号女人,咋说还算是个能捞娃娃的好胚瓜喀。可这妇人两腿间那渥丹之处有一粒血红的胭脂小痣……这个,常人肯定不知根底。实不相瞒地说,女人生娃娃这地方有这类凶物,委实是个‘七星女照命’的痣相。你说吧,这女子嫁进东留马二十六年,她一趔腿一个丫头片子,一趔腿一个丫头片子,哪一个又不是我老婆子亲手接下草的唵?眼下,几个大的出阁了,炕头一窝儿还养着四个黄毛丫头。那要是有一日送子娘娘不慎打个盹儿,让这个女人腰干之前再胬个儿子娃出来,到时,就算你跟四先生能生一儿半女,一辈子却都别想翻过人家长房娘家人的手!”

看到甜寡妇让她最后这句话惊得杏眼圆睁,老媒旦冷冷地加了一句:“四先生那个老丈人你道是谁?那可是朝邑民团的大团总‘王老虎’哟。老汉一辈子砍下的人头,比你娃儿在西瓜地里数过的西瓜都多哩。”

甜寡妇轻轻地吐了一口气,轻嗑皓齿回了对方一句:“我一个小女子跟他无冤无仇,又咋个招惹他了……”

一看眼前的小寡妇对她这番说教并不领情,似乎也没把嫁人的这件事情和她提说的那个手提关山刀的民团团总去联系,她赶忙自打圆场地附和着说:“对对对,咱不提人家朝邑老汉的事了……”

然而,这阵子她绝对不会放过这个说话的好茬口,只好沉下劲儿,在一个女人面前揭开了四先生那点老底说:“咱就说吧,仁湘唔号吊腰子货色,浓眉大眼,肩阔腰短,做起炕头上的事儿肯定也算馋火喀。可你个娃娃家就不知道了,这号炕头上受用的爷们,腰眼里造娃的那籽粒都不饱喀。你六六爷年轻那阵子,可惜你没见过。那真是有多英武有多英武,站在打麦场上不动双手,用嘴巴就能将百二的麦子口袋叼着甩到自家肩膀头子上!噫嘻,夜里上了炕头,那真是比偷吃狗碰见馍馍箅子还有劲儿。天擦黑刚钻进被筒,日气吭涨地要了我头回;半夜起夜,少不得还做二回;眼见到了鸡叫唤,他腰里那物件还硬棒棒的没法舍割……唉,不说这些往事也罢。恁能行的一个人,一辈子也只留下九成这棵独苗。你说说,你这一过去,万一碰上个布袋年,一时半刻给人家生不出个儿子娃,接续也生出几个丫头片子来,到时孽过还不是你一个人揽啊?”

看着寡妇呆坐在那儿发着癔症般不再言语,她只好摊开老底子告诉这个年轻女子说:“慧儿呀,戏词里都写着‘深宫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别看那些嫔妃娘娘一个个出门脚不挨地,头戴镶金嵌银的凤冠,身着刺绣满工的绫罗绸缎,过得却是整夜守着青灯苦等承欢施露的祈盼日子,这跟眼下咱们这号守活寡又有啥两样呢?你总不会去眼热那份炕头大小盼不来个男人,一夜一夜拿着扇子追打扑灯蟮蟮的无聊日月?”

心慧总算被对方这句揭老底的话语说教得轻轻点了点头,却没出声搭腔。

老媒旦一看初战告捷,便替对方一锤定音般说道:“若果跟了我家九成,有我这老娘做主,那总是万千宠爱集一身的明媒续娶。你只要这头一进门,婶儿就交出这大柜钥匙,雇事回来的大小铜板一满归你指派。你说说,一个寡妇家,哪有这号瞌睡碰见枕头的好归宿!娃呀,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你自个掂量掂量呗。”

甜寡妇被眼前这位热心的老媒旦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得不由心动,慢慢抬起头来,扑闪着一双毛格登登的大花眼,依然等待着对方的下文。

老媒旦知道,此刻已经不需多言。眼见两人再无话趣,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推说锅底下还填着一节硬柴,这阵恐怕都烧糊了一锅苞谷糁子。说罢,依然拿捏起进门来的那一副架势,一步三摇地出了房门。

两人来到当院,看见主家那只公鸡领着几只红脸母鸡悠闲地寻食,老太太依然没有忘记提醒女主人,那只大芦花正在呱蛋呢,该关就关到窝里,莫把蛋遗到旁人家之类的送情话。一言罢了,便出门而去。

依照女人家串门的规矩,甜寡妇少不了倚着门招呼声一路走好送个客套。一直没发作的大黑,此刻却冲着老太太的后影儿汪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