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仓满看客人在那儿停住嘴巴不再往下说,小心翼翼地问他:“老大这回做那个国军少将,到底又是个啥打算?”
客人慢慢地站起身来,背着双手在地上走了一圈,很是悲愤地对着门外院子的天空吟道:“辛苦遭逢起一经,干戈寥落四周星;山河破碎风飘絮,身世浮沉雨打萍!”
只见他转过身来,紧紧地盯着陈仓满,推心置腹地说道:“兄弟,你我虽是一介农夫,可在这个时候,也得有点男子娃的血性了。老大说了,蒋先生既有这个气量,共产党也不计前嫌,咱们总不能窝在落雁滩过咱们的清闲日子?八路军这面旗子这么一举起来,泾阳街头一天就集结了三万学生兵。老汉心也热了,连夜和我联络了二华那边专吃‘山庄稼’的弟兄已经约定好了,他们从北边偷偷地溜,咱们就从潼关大摇大摆地走!”
陈仓满一听,不无担忧地问了他一句说:“老大这回咋又跟日本人杠上了?”
刘管家一甩袖子打断了他的话头,不无指教地说:“国共两党虽有仇怨,说破天那也是一个锅里搅勺把的弟兄。东洋人是什么东西,一群烧杀抢掠觑觎我大好河山的倭寇!这次过河去,咱们少说也得凑个万二八千人马。虽有孙连仲接应,堂堂陕军也是一路诸侯嘛,咋好借着人家的大树歇阴凉?眼下,老大手头就这点人枪,守着三河口这片小地界闹点养家糊口的银子倒还凑合,整编成正规军去上阵打仗,要考虑的事儿多哟。不说眼下咱们手头没一门大炮,人手委实还是少了点呐。”
说到这里,这个刘管家又恨恨地说了一句:“你小子不读诗书不看报,整天就知道守着你这一亩三分地儿,哪知道世事的险恶哟。老大已经把话说了,在家门口横算啥大本事,有种就和这些倭寇会会,他倒是想看看这些鬼子兵是不是都长着马王爷的三只眼!”
陈仓满不解其意地看了看刘管家,征询地问:“我咋就不看报纸啦?日本人那些膏药飞机,每隔些日子都从屁股往下扔那玩意儿,咱好赖也还读过几天私塾喀。那上边不是说东洋人就是咸阳王车村徐福带过去的那一杆童男童女嘛,他们回来这是寻根问祖来了,这点破事我咋能不知底!”
刘管家白了他一眼,冷笑地问:“你也信这些屁话?别听他们整天外甥舅舅地套那些近乎。我问你,你见过打到舅舅门前寻衅闹事的外甥么?”
陈仓满讪讪地说:“倒也是啊。你说这群白眼狼这么几辈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阵咋才惦记起他家祖爷爷的坟头没人碚土了?”
刘管家不屑地怼了他一句:“你倒懂个茄子,这是日本人的宣传伎俩知道不?不这么忽悠,老百姓谁信呢?日本人哪有心思跟你‘共存共荣’?简直端的就是要中国灭种的架势哇。再说,他们就算是咱们失散在东瀛的野种,目下可是掮着快枪一路杀人放火从热河那边走过来的呢。你以为,他们过河来是给你家牌位上香来的!”
陈仓满低下头想了想说:“你不说我也估摸到了,洽川这边壮丁行市开年也涨了哇。为买个丁头给政府充数,掏钱的倒是多着哩,应事的下家却没几个。周遭几个大户,整天为这事儿闹得我这手头都转不过来了。”说完这些,他才不解地打问了一句:“老大那意思,他也要过来拉杆子?”
刘管家抿着嘴不易察觉地冷笑了一声说:“拉杆子?找来那些满头高粱花子的庄稼汉子,让他们掮着锄头上阵和那些扛着快枪的鬼子兵去血拼,那不是白白去送死吗?”
陈仓满更加不解地问:“那老大的意思是……”
只见客人一转脸,直直地盯着他看了半天,一字一句地告诉他说:“你天不明就去一趟壶梯山,跑跑黄大牙这条路。给这老小子带个口信,劝他带着人枪下山入伙!”
陈仓满马上倒吸了一口凉气,窝在椅子上思索了一阵子,闷闷不乐地推辞说:“我的亲爷呀,老大前年冬天抢了人家三十多架盐驮子,去年又派人偷偷凿穿了昌盛号停在码头上的粮食船,两家结了这么深的梁子,这阵让老弟去当说客,这不是明摆着掂着驴毬敬神去,让我白伤这张老脸嘛!”
刘管家一听这厮随嘴咋就吐出了这么多调皮话,低低地笑了笑,十分有把握地安顿他说:“怎么说你小子只配窝在这沟圪崂做个小保长呢。黄大牙是啥人物?这小子在黄浦江扑腾那么些年,识的字比你这辈子吃过的小米捞饭里的米粒都多。孰重孰轻,他比谁都清楚。你去只需告诉姓黄的,老大这个陕军抗日民卫第三团还有个团附位置,一直给他这老弟留着的哟!”
看到陈仓满一脸的不解,刘管家慢条斯理给他解释地说:“你想啊,姓黄的钻在山沟这么多年是咋熬过来的?何况,他手下那些五王八侯那个手头没欠着几条人命。人嘛,遇上眼下这五胡十六国的江湖乱道,何不趁机出山来给政府出把力,顺便也就赦免以前的罪业。不说日后捞个封妻荫子那些远话,起码再也不用提着脑袋钻山沟吧?说实在的,对于这老小子来说,弃暗投明真不啻是一条阳关正道呢。要知道,姓黄的手下少说也有五百人枪,壶梯山一线各路绺子也有二三百众。只要这个山耗子肯出山,一呼啦就是近千号人马。这事成了,老大还不给你我记一大功?将来等把这些鬼子赶回东瀛,老大在官场混出点眉眼了,你我还做这号寄人篱下的买卖干啥?到时也安安稳稳置它几垧好地,过几天吃香喝辣的省心光景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