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看男人说完这话低头不语,魏王氏这头才款款地开言说:“这真是你的心里话么?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一个男人在世上走这一遭,积攒那些家财和功名,还不是得有个后人给家门扬名?再说,三个大点的姑娘已经出门,几个小的还在念书,一个个让你这当爹的娇惯得如脱了笼子的鸟儿。你觉得将一日她们后边四个大点了,哪个能由着你这个父母之命,包办她们的终身大事?”

魏王氏说到这里,看到丈夫并没插言,她才语气郑重地对他说:“家中大小事情我历来都依着你,这也是我自己的夫命喀。续娶这件事情,心慧那头如果有变故,咱们也不能认着一条道儿走到黑。不妨四下里让人多费心打听打听,走了一个穿绿的,保不齐就不能聘一个穿红的进这个门来!”

仁湘一听屋里人这个口气,立即瞪大了眼睛。魏王氏却将自己两天来在肚子里反复掂量过的想法对男人团托而出地说:“据我揣摸,心慧只是一时抹不开干妈那张脸面,倒还不一定会屈嫁九成这个粗笨男人。即便她被老太太说转了心思,咱这头也不能一条道儿走到黑。你都这个年纪了,娶来妾小,难保开怀给门里就能添个男丁。我想,咱们是不是分两步路走,这件事儿或者应当另辟跷蹊……”

听到这里,仁湘轻轻地从鼻孔里嗯了一声,不无威严地截住她的话头解释说:“弟纳亲嫂,自古有之;兄续弟妹,十里八村都没经过。这话要是传出去,那是要被人指脊梁呢。我也不知当时咋昏了头,应允你去托人说事。另辟跷蹊?难道这阵你还能派人去抢婚?”

女人并不急躁地前倾了一下腰身,依然认真地接着他的话茬说:“光宗和你已是出了五服的弟兄,你咋又重提这个旧话呢?要我说,兄弟纳嫂也不见得就是世间的善行,兄娶弟妹咋就一概说成大逆不道?照你的理儿也行,甜娃总是魏家门里的嫡系,你看可不可以让这孩子一嗣二门?往前走一步是一步,人情世理也都顺畅一些,到时再请人慢慢合计两家的事情,你将看如何?”

仁湘那浓浓的眉毛轻轻地抖了一下。女人口中吐出这个锦囊妙计,还真是让他心头不禁一动。他嘴上虽没吭声,算是默认了女人的说法。

魏王氏当然知道自家炕头男人的脾性,一看他并不说话,便接着说:“你想想吧,心慧将一来不管改嫁谁家,操心的肯定还是甜娃这个宝贝儿子。你在族内光而堂之提说起兼祧继嗣这个事情,无论祠堂户下还是左邻右舍,都会看做是一宗正大光明的事儿。心慧那头呢,亦会感激不尽。趋近你就给祠堂把这事往明里说,让甜娃时常两边吃住,也省却了你平时的那份挂牵。将来就是送孩子上学念书,再搭手娶亲生子,也就顺理成章了,谁个又会说你不是孙子的亲爷爷!”

听到这里,仁湘立时愁眉舒展了些。可是,心头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儿,他那脸色立时又耷拉了下来。坐在那儿连叹了几声,安顿地说:“这事倒也不急,容我再斟酌一下。兼祧继嗣这是祠堂门里的大事,事到临头肯定一样少不得请人从中说话。里里外外都得缜密,一点都马虎不得哩。”

一看男人这就算是答应了这件事情,她也不再勉强提说这个话题,便听男人说起那些琐碎事儿。

仁湘喝了一口水,似乎胸有成竹却又随便支吾地说:“这个嘛,我也想过。不过,不管事情往哪一步走,咱们总得出一笔现钱。我倒是想了,你看能不能把挨着咬儿的那七亩地先找个下家卖……了?”

魏王氏一听当家的平白无故却动了卖地的心思,很是吃惊地问:“为啥要卖那地?”

四先生平日在人前的来言去语根本不会磕绊,这时却有点支吾地对她盘托出了自己那点想法:“你看,不管是续娶,还是继嗣,心慧娘家爸那个人你能不知道?好端端的日子,让他踢腾得大年三十让人抬走了院门,这事提说起来,老汉肯定得拿撮咱们一把。再说,心慧日后进了门,光宗那十多亩地还得有人招呼。守着这么多坡地,收种碾打、牲口粪土,凭着我和张干大套着家里那架大车,秋天活路忙张起来,雨水里咋能捞回那么多庄稼?”

魏王氏一听是这么个原委,不无规劝地说:“依我看,把枣红马让人牵走。不行,再出槽条大牛。爷爷在世那阵子一亩半亩地盘,到了咱大手里又一块半块地连,置买这些家底容易嘛。到你手上划拉一片去买,到时让祠堂户下的人咋看你这个大人厢?再说日子过得紧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魏家几代的门楣总还要得顾究。你咋不说,连着马坊的酱坊一下踢踏了,也省的你劳心!”

仁湘笑了笑,很不以为然地打断她的话头不无规劝地说:“一匹老马能卖几个钱?再说,要这么多的地干啥?你也看到了,官府靠着南岭修那些大碉堡,一路从乳罗山都修到了旬邑那边。你说说,政府花这么大气力这是修戏台观西湖景呢?”

一看女人并没有再插话,他慢悠悠地说:“眼下这个联合政府,还都是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哩;阎老西在山西搞他的‘六政三事’,肤施城那边搞‘苏维埃自治’,老蒋坐在南京能那么心安理得?我已听人说,边区那边的‘减租减息’,让一些大户都不愿意要地了。你想吧,过了宜川就是肤施,只有这么点路程,万一这帮人闹腾到了咱们这儿来了,到那个时候家里屯这么多烂碱滩,送人恐怕都没人要哩。”

魏王氏知道自家男人说话从不撂白,当然也没有心思去关心那些传说中的人何一日能到留马邨来分魏家的土地。作为一个妇道人家,她更不会相信一步临近的乡里乡亲,到时候谁会那么不讲道理地掮着把耩子插到他们家的地里去收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