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男人铁心要卖地,她还是小心地劝他说:“县里的铺子多少还有些进项,要是手头还紧,我柜底还有娘家带来的一点陪嫁。原说给几个小的每个出阁做点添箱,眼下家里急用,算是我先借给你的印子钱,日后你再还给我这总行吧?要不,我再去娘家开个口。槽上的骡马,牵走了可以再拴;祖宗置下的地,卖出去你还能从人家手里赎回来么?你不怕世人骂败家子,我还怕这辈子在东留马落个不贤的坏名望。”
听到这里,仁湘苦笑了一声,无奈地反问她:“你看看,真是妇人之见。女婿娶小房,让老婆去丈人家借钱,你让我这张脸日后咋面见岳父大人呢?依我说,这事先就这么放一放。馍馍不吃在笼里搁着,这号事情委实是急迫不得。”
此前,家中的大小事情,仁湘时常都会和屋里人商量。卖地这个事情,在村庄上确实不是个小事。当然,连他自己也还不会相信某一天那些人会翻过北山一路打到洽川县来。这个顺水推舟的安排,他却有着自己不可告人的打算。
男人心头搁的事情,女人一辈子都看不明白。他下意识地望了望朝窗外院子里那颗石榴树,很快装作无事地收回了飘忽的目光。这几天,他已经不止一次在梦见这棵石榴树了……也暗暗定下决心,准备将那一窝埋藏着的银子挖出来。
想到这里,他又叹了一口气,郑重地和当家掌柜的商量着说:“真的要让心慧趋近进门,家里一下子又多了门需要照应的亲戚。她娘家那捉襟见肘的日子,肯定少不得一份大聘,不动地咋行?我一直没和你商量,干妈年前曾托人在我面前提说过,想和咱家调换连畔的那七亩地……”
魏王氏年前已在男人嘴里知道了这件事情,当时只当是笑话做了耳旁风。听丈夫嚅嚅地又一次提说这个话题,她只冷冷地笑了一声,不无鄙夷地说:“她家只有四亩多点,想并邻居的七亩,这老太太也真敢算计。再说,庙后头那处远地,平展倒是挺平展,亩数也还比咱们的硬些。只是离村二里多路,真的换过来收庄稼运粪土,到时还不是白白多了些忙乱?”
仁湘苦笑了一声,装作无心地对她说:“当时我为啥没放那个话嘛,也是这么想的。前几天,干妈又差人侧面打问这事儿。既然老太太心头老惦记,咱们坡上也不缺那三亩五亩,不如给她放句话,不说换了,干脆一个字,卖。都是一村两院的邻居,谁种不是种嘛。再说,靠这些坡地种庄稼,落雁滩那家大户靠这个发过家?过几天,我倒想让中间人把话给了,让人家也得着手备办。这号掏银子的事情,我看咬儿那软脎也拿撮不了,还得请人和老太太那头说话。”
听了男人这句要她钉秤星的话,魏王氏肚里立即就有了新的疑问。她小心地打问道:“再说咱家地多,又能多到哪儿去呢?这两年就那点收成,这捐那捐,要不是干大在马坊照看着渍酱菜还能捣腾点现成,咱们这么大的家业都是苦苦支撑,紧用点银钱尚且动起了卖地的心思,老太太那日子,她一下子能掏出置买七亩地的银子么?”
仁湘冷冷地苦笑了一声,幽幽地丢给女人一句不着调的大话:“哼哼,盘算吃天的蛤蟆,人家肯定就有那么大的嘴哩。干妈这个人你能不知道?驴粪蛋子里有颗大麦粒她都能拣起来填到碨眼里去磨面,既然老人家有这么个念想,想必就能拿得出那一裹兜白花花的银子。村里人都说,干大和咬儿兄弟几十年雇事攒下的麻钱,全被老太太兑成银圆放在她家红苕窖里等着置地呢。”
听到这里,魏王氏虽一千个不相信家门里这个老干妈有那一堆银子等着为儿子置地娶亲,可在办事很有主见的自家男人面前,她又不好再插嘴。
仁湘自顾倒了一杯刚到火候的酽茶,吹着浮沫顺嘴喝了一口,脸上居然有了种如释重负的轻省。
这时候他才想到,西村陈仓满给耒耜班声应了朝邑滩一户人家三天戏的事儿。他这头正准备组班的事儿,咬儿刚才一进门就给他摔扁鼓,看来对方也早早知道了。好好的一门弟兄,为个女人闹起了别扭,他心里这阵还真不是个味儿。
看到女人还没有走的意思,他随口安顿地说:“你闲了收拾收拾东西,天气好的话,你和小的提前几天过去替老爷子打理一下门户。唉,要不是遇上这兵荒马乱的年月,老太太没出三年,家门那是不能挂红呢。我也清楚,老爷子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政府这回任命他当这个民卫军团长,你以为是老蒋开恩大赦呢?唉,不说这些了,一切都是老人家的造化吧。帖子都送来了,王家也就这么个小内弟了,我这个大姐夫的门户那还得像个样儿呢。”
魏王氏却有点不放心地问他:“陈保长请你们去唱戏的那户人家,我听着怎么也是在六里堤?难道同一天村里有两家要娶媳妇?你着一去,倒是去给老丈人行门户哩,还是看热闹唱戏哩!”
他却不上心地笑了笑,慢悠悠地说:“这有啥?家家看的都是一本老黄历,好日子又不是专给咱家留的。这样也好嘛,走亲戚、看热闹,去丈人家门前唱戏讨口,也只有我魏仁湘这辈子给碰巧遇上了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