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冬朝着方天晓冷冷一笑,一语双关地说:“年轻人,业务差一点没关系,经验少一点也没关系。问题是,是不是谦虚谨慎,是不是善于听从老同志的忠告和指导。”
侯庆申一双猴子眼紧盯着方天晓,旁敲侧击地说:“我说天晓,我们的意见你认真地听听,细细地品品,要多长点儿记性啊。要不,今后怎么进步和发展!”
“可是,”康亚飞接上说:“可是咱们的永现同志却不尊重客观事实,极尽美化之能事,颠倒是非,混淆黑白,把一节不合格的课硬说成是优质课,显然是私人感情在起作用!”
栾永现瞟了他一眼,慢悠悠地说:“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观点。”
康、侯两人异口同声地说:“你那是不正确的观点!”声音冷气森森,咄咄逼人,充满了浓浓的火药味。
明眼人都清楚,他们像是在否定方天晓和栾永现,实际上却是盛气凌人,目空一切,逼视在座的每一个人。
栾永现仍是不急不躁:“横看成岭侧成峰,远看高低各不同。我保留我的观点,这节课的确不错。”
栾永现就是这样一个人,他脾气好性子软,从不和人顶顶撞撞,争争执执,就像一个软面团。因此,康亚飞等人戏谑地喊他“软皮蛋”。
渐渐地,教师们分成了赞成派和反对派。接下来就是各抒己见,众说纷纭,你褒我贬,莫衷一是,吵了个不亦乐乎,颇有两军对峙剑拔弩张的味道。评课会开成了吵闹会、辩论会、批斗会。
对于双方的高声大嗓和过于偏激,主任杜开新压了几次也没压住。但显而易见,大多数老师都赞成黄一如、栾永现的意见,认为这节课确实比较成功。
方天晓万万没想到,不仅没有得到赞扬和掌声,反倒挨了一顿闷心炮。显而易见,就是因为没和他们同流合污,没有听从他们的任意摆布,他们才借题发挥,给自己来个下马威!
尽管如此,他并不悲观怯懦。从当教师第一天起,他就定下了个人的行为准则:老老实实地做人,认认真真地做事。尽职尽责地“传道、授业、解惑”。不管别人怎么样,自己绝不卷入这人为的恩怨是非,绝不为争斗扯皮浪费过多的精力。想到这里,他站起来,微笑着、用真挚的目光打量着大家,诚恳地说:
“各位老师,今天大家给我提出的意见十分中肯,也十分宝贵,指出了我教学中的不足,对我帮助非常之大,我将不断地改进提高。希望老师们继续对我多多指导和帮助,以使我尽快地适应教育工作的需要。”
当然,他哪里知道,今天尝到的酸果子,仅仅是个开头。只要不向他们妥协靠拢,今后还会出奇不意地吃到酸果子,苦果子,甚至是烂果子。
评课风波过去后,方天晓更加专心致志地投入于教学工作,履行着应尽的职责。
几天来,他一直在熟悉环境熟悉教材熟悉教师和学生,见缝插针地到各班听课,向老教师请教如何备课上课批改作业。每天,他踏着晨曦的露珠早早地到校,然后扫地浇花生炉子擦桌面,把各处收拾得井井有条纤尘不染。傍晚,他又踩着落日的余晖晚晚而归,直到把当天的工作干完为止。他像一只不知疲倦的马达,高速地不停地运转着;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炬,用纯美的心智温暖着莘莘学子。
上次,大家对康亚飞等人进行了批评和劝导,按说他们应该反思收敛修正自己才对。没有想到,他们不但不思悔改我行我素,反而变得更加张扬,更加地肆无忌惮。除了对方天晓处处施加压力,更主要的是对校长韩玉明百般挑剔,甚至针锋相对顶顶撞撞。致使政令不能上通下达,工作十分地阻隔和被动。
一场大雨过后,学校内外的野草没命地疯长,几天工夫就长了尺把高。除了有农民前来刈割,一个放羊老汉还把羊群赶到了校园里。咩咩的羊叫声老汉的吆喝声,不时灌进师生们的耳鼓,使得学生不时地东张西望,几个调皮的男生还扮着鬼脸,学起了羊叫声牛驴的叫声。
于是,学校召开了专门会议,分配清除杂草和大扫除的任务。
看到劳动任务后,康亚飞跳出来,说:“应该取消这次劳动,开展革命的大批判。”
校长韩玉明说:“任务都分下去了,怎么取消?”
“既然不变,我们罢工!”康亚飞硬梆梆地扔下一句,怒气冲冲地向外走。把房门摔得嘭嘭作响,房上的灰尘被纷纷震落下来。
方天晓拿起工具刚要走,吕继先把他拉到一边,悄悄告诉他说:“方老弟,知道吗?学校是个盛产故事的地方。”
“是盛产故事的地方?”
“不错。等着瞧吧,好戏还在后头哩。有这几个害群之马,咱兴隆学校就别想安宁!”
直到这时,方天晓才渐渐觉出:学校不仅仅是传播知识的场所,是培养人才的摇篮。在看似平平静静的校园里,其实翻卷着汹涌澎湃的巨波狂涛。这里,时时都发生着智力的角逐和争斗的风云;时时存在着真善美假恶丑的尖锐较量,存在着尔虞我诈和是是非非。
“别管它,脚踏实地,干好本职工作!”他握紧了拳头,暗暗地下着决心。他清楚地知道,能够站上这三尺讲台,实在来之不易,自己是岩石夹缝中长出的一棵嫩苗……
自高中毕业后,方天晓一直在生产队里劳动。修桥铺路、下种间苗、锄地扶垄、挑水运土,修沟挖渠什么样的活儿都干。不少同学和同龄人,早就凭借着各种关系和渠道,跨出了农业的门槛。而他却像集市上最劣等的商品,无人问津。他在读书时的那些奇思妙想渐渐化成了泡影,想到城里去发展的理想也成了水中之月!
那天,他和社员们一道,拉着地排车向黄河岸边运石头。柳垂金线,桃吐丹霞,春光无限。但他丝毫感觉不到美之所在。下大青山的时候,不小心被石头划破了腿,鲜血直流。和他同拉一辆车的张莺姑娘给他简单地包了包,劝他回家休息。他怕受到处罚丢了工分,一瘸一拐地上了路。
从大青山到黄河岸边,有七八里地之遥,运一趟得需大半天时间。一路走着,想到所付出的劳累和艰辛,想到年年月月暗淡无光的前景,他感到心灰意冷,仿佛自己成了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一个多余的人。他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他不知道人生之途还有没有希望和转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