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的延长，春燕在卫生院的工作越来越得心应手，因而也就拥有了更多的暇时，让她重新拾捡起阅读小说的兴趣，若有一本纯文学的《芳草》杂志在手，就会令她欣喜若狂，如痴如醉，尤其是一个署名为陈高文的作者的小说，感情细腻，精干的文笔之间，却又透着一股纯净之气，令她非常喜欢，真正令她看到了寝食俱忘的境地，惹得二姐春梅每次喊她吃饭时，都要打趣一句：“早知道你这样迷书，还学什么医，当作家得了！”

“当医生护士可以学，当作家，需要的可是天赋。”春燕不服气地反嘴。

“那……你不会有朝一日，给我带回来一个作家妹夫吧？”春梅打趣着。

“哎呀，二姐真坏！”春燕的脸一红，娇嗔地追打着二姐。心里却铁定地一动：自己日后要带回来的，肯定会是程梦桥，绝对不是什么作家！

在春燕娇媚的女儿骨肉里，总觉得她与梦桥未曾表达过的爱恋，已胜过一切小说，超过一切文学作品。

她与梦桥，算得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他们在小学期间就同过学,在那个批林批孔的年代,学校贴满了大字报,每张大字报上围拢着的黑压压的人群，一半是为着报纸上的内容，一半是为了欣赏上面的书法。那上面的字迹，笔走神龙，隽永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苍劲——而这字迹，就出自梦桥之手，春燕每每将目光，从啧啧称赞字迹的人群中，悄悄窥视到梦桥一闪而过的身影上，心中就会有种异样的情愫升腾，像雾蔼，像花香，在她心中久氲不散……

后来，程梦桥转到程母所在的工作地去上学了，班级里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了，可那种如雾如花香般的情怀，一直弥漫、滋润着春燕内心的一角。

一直到高二时，听同学们私学谈论说班里会转来一个新同学，挺优秀的——不久，一次上课，一个矫健的高大身影出现在班级里，并径直坐在她后排时，春燕来不及惊讶就被喜悦覆盖，她竟然不顾班规班纪，站起来，脱口而出：“程梦桥，怎么是你？”

惹得全班发出一阵哄笑，私底下响起一阵私语，啧啧，又不是你的学校，你上得，别人就上不得？管得宽，问得酸。

春燕捕捉到同学们的私议，忙捂了脸坐下。那以后，她便有意疏远了与梦桥交往，她是通过别的同学得知，程母又调到镇医院工作了，他们才再度成了同班同学。

梦桥不但写得一手好字，学习成绩优异，老师常将他的答卷作为标准答案贴在墙上供同学们参考，她对梦桥的佩服，已近乎崇拜了！

偏偏，梦桥的优点不仅仅只限于学习，球也打得好，在蓝球场上左冲右突驰骋的身影，迎接着无数双热羡的眼光：脾气尤其好，同学几年，春燕从不曾见他与谁疾言厉色地争执过，他的优秀令不少女同学着迷，也俘获了春燕骄傲的心。由梦幻，真情，爱恋凝成了一封封表白信，一天天躺在她的书页里、日记里，却来没有勇气拿出。少女的羞涩只是令她远远地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就像怕靠近他后，她灼热的气息会吹破美丽的肥皂泡似的梦境一样。

高考时，沉醉于暗恋情愫中的春燕，学习成绩从高一年级的学校前五名，下滑到二十多名。接到卫校录取通知书时，想到她从此与程梦桥将天各一方，更难得有机会再见面，她一路默默无语，暗暗垂泪，感觉走了千万遍的路，是那样陌生难行。

身后传来一阵嬉笑的追打声，肖杏儿追上她，大大咧咧地道：“考取了，怎么还不高兴？告诉你，此时最伤心的人应该是程梦桥才对！”

“为什么呀？”一听程梦桥的名字，春燕立即感到全身一阵激凌，“他，怎么了？”

“他平时那么优秀的人，完全可以上重点大学的，这次高考竟然不可思议地失误，只考取了医专！”肖杏儿挽起她的胳膊，惋惜地说，“这让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甚至让学校、公社教育组及县教委都感到非常失望。”

“是吗？”春燕也替梦桥遗憾，但转而一想，又暗暗窃喜，他学医疗，她学护理，这也许是冥冥之中，上苍特意安排给他俩的一个机会。

如此一寻思，春燕立即觉得天地顿时开朗，眼前的道路又平坦亲切起来，掩藏不住的喜悦，像天边那抹红霞，挂在她的眼角眉梢。

1981年，春燕开始在县医院实习。

五月的一天，她正在宿舍休息，感受着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带着青草般的清香，又有着阳光般的暖意，使她觉得非常舒服。合上双睑，蠢蠢欲睡的当儿，突然有人在楼下喊她说有同学找，会是谁呢？除了他，还会有谁？一想到他，她就变得莫名的激动起来，兴奋起来，一阵风似地冲出宿舍，奔过长廊，出乎意料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了程梦桥正站在院子里，抬头眺望着她，浓绿的树枝遮挡着阳光，星星点点的光斑，筛落在他俊逸的脸上，透出种缥缈的虚无感。

如影相随的爱恋情愫，仿佛是在最暗的黑夜里执著地亮起的一颗星辰，又一次触动了她的心灵。

“程梦桥，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做梦吧？”她的声音，揉进了初夏绿丝丝的暖意，从楼上飘进他的耳畔，融入他的心里，在他的唇边漾开了淡淡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