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六亲不认的赖皮狗!值得我演戏他看吗?值得我费口舌去辩解吗?我气喘吁吁,大汗淋漓地飞奔起来,却依旧逃不过赖皮子苟刻的风凉话:“我原来以为你只是饿死鬼投的胎,想不到你居然还是色死鬼投的胎!哈哈——”他挥着勺,撇腔撇调地学着我的声音,“我想看女人的身子,我就想看女人的身子……”
“我想看女人的身子”,像一支支利箭,穿山越岭飞驰而来,直射向我的心窝;“我想看女人的身子”,幻化成妖魔鬼怪、无边无际的嘲弄,一齐朝我兜头喷着痰液;“我想看女人的身子”,渺渺八个字,有可能却是我一辈子也逃脱不掉的牢笼;“我想看女人的身子”,犹如天边巨大的阴云,当我在蒋委员长面前说出唇,注定就会影响我一生。
我飞奔着,逃窜着,当赵二钱揭开禁闭室的门,赵大缸递给我一个装屎拉尿的大塑料袋时,我长长吁了一口气。经过这一段通向阎王殿路上的阴森考验,看透了墙倒众人推的面孔,此时,我极想钻进伸手不见五指的禁闭室,像只老鼠一样缩起来,远离是非,远离流言,远离嘲弄。
“其实,这也没什么,等避过了这阵风头,王队长气消了……”赵大缸同情地看着我,想宽慰我几句,我却断然一挥手,一头扎进禁闭室。
幽暗的禁闭室里,粪便及尿骚混合的气息迎接着我,我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全和踏实。我舒展着四肢,仰跨朝天地躺在泥土地上,双手刚一搁在裤裆上,一下触摸到胯下硬绑绑、枪管般直立着的家伙,立即对自己火冒三丈:“真是不要脸、没有爷娘教的野种、杂种!已经是臭名远扬了,还不知悔改,还在想着无聊无耻之事!”我揪着自己的玩艺,恨不得拿敢一下剁掉它。我苦恼地想,“我为什么要长这玩艺?若不长这玩艺,我还会起流氓之心吗?还会惹来千人笑、万人骂吗?长这惹事生非的家伙干什么?还不如一刀砍掉痛快!”
我责怪着自己,捶打着自己,恨不得揪掉胯下那条惹祸的根,直到筋疲力尽,重新仰面躺下,突然迷迷糊湖地觉得,我打娘胎钻出来,就是落在这儿的。
在王金刚没有带我进入军队之前,伴随着我的,总是泥土,尿骚的混和味儿。在乞讨的路上,我被人骂得最多的,就是贼眉鼠眼,难不成我真是老鼠投的胎?不然,我怎么不知道自己爹娘是谁,我怎么总被骂成没有爹妈教的野种?我怎么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从哪里来、打完日本鬼子后,究竟要去哪里?石碾子这个名字,倒底是谁给我取的,怎么别人一提起这三个字,我就本能地觉得说的就是自己?为什么我对女人身子强烈的好奇心,犹如我总想探究出自己究竟有无娘亲,究竟是如何来到这个世间一样?
我想,我石碾子是下流、下作、无耻。可是,我并非他们骂的那样,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而是在一路风雨的乞讨生涯里,我见过了太多漂亮的女人。特别是在民众乐园,台上的戏子,个个姿色绝世惊艳;台下的太太、小姐们,个个优雅脱俗。后来,被王金刚带到部队,武汉圣得堡留着齐耳短发、穿着蓝布小旗袍的女生们,迷倒过千万人,可从来不曾让我留恋、逗留;再后来,特务工作的需要,我也见过许多日本美女,可没一个人能让我将目光长久地盯在她们身上。对于女人的美丽、漂亮,我石碾子天生有着自己的评判标准,就像我没有上过黄埔军校,却如同王金刚期待的一样,天生是一个特务队员的好料子,屡屡出其不意地建立奇功。
可以说,大凡有炊烟升起的地方,就会有房子就会有女人;大凡有战火腾起的地方,就会有最肥沃的土地,就会有最漂亮的女人。我石碾子在十岁之前,凭的是在人家屋檐下讨生活,后八年是在枪林弹雨中过生活,并非目光短浅八百辈子没见过女人,只是许水仙的出现,是我十八年人生履历的一次惊天动地的震憾。
作为特务队的一员,人人都有百步穿杨,洞察力敏捷等过人的本事,我们所接受的任务,往往隐藏着难以预料的风险,因此除了勇敢、顽强、不怕牺牲之外,还需胆大、心细、随机应变。我跟随着王金刚转辗于各个城市、各个战场之间,从武汉到南京、上海、石家庄台儿庄、突围徐州会战到贵州,什么样的官太太、官小姐我没见过?
只是,突然接到特新八师的贵州部队紧急开赴郑州、担任大桥守备任务时,还是让我深感其辱。觉得总部也太大材小用了,我们特务队执行的应该是特殊、充满巨大风险及挑战的任务,要与日本鬼子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面对面肉博才过瘾,守一座铁路桥的任务,随便一支三流部队就可以了。
“石碾子,你一个人在那儿磨磨蹭蹭、嘀嘀咕咕干啥子呢?不服气?”知我者,王金刚也,“你这龟儿子可莫小看了这驻守黄河铁路桥的任务,这座桥可是扼守京汉线的唯一咽喉要道,要是被日本鬼子夺取,郑州这所大门就会被鬼子打开长驱直入,沿京汉铁路直取抗战心脏——武汉,你晓不晓得这层层厉害关系?”
只要王金刚一开口,我只有心悦诚服的份儿。我的梦境里,开始出现河南郑州、黄河、铁路桥、花园口这些既遥远如天际又近在咫尺、既陌生模糊又熟悉亲切的轮郭。
黄河,波涛滚滚,浩浩荡荡,犹如昂首阔步的雄狮群阵,奔腾在中原的崇山峻岭之间,喧哗着一方水土。磅礴的气势,澎湃的流水,远远超过我的梦境,犹如千万条张牙舞爪的黄磷巨龙,一路挟雷裹电,咆哮而来,倏而,腾空而起;再猛然俯冲而下,所向披靡,前呼后拥地奔腾而来,声音如雷贯耳,响彻云霄……来到位于郑州城北花园口的这座全长近五千米的黄河铁路桥,我就深深迷恋着这方水土。瞅准空隙,瞄准机遇,我总是以巡视大桥的名义,请命来这一带转悠,从不厌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