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踞“天下第一桥”的黄河铁路桥,由比利时公司设计建造,桥墩多达一百座,全钢架结构。我喜欢在旭日东升的凌晨,踏上大桥,逆流远眺,感觉天幕渐渐低垂下来,大朵大朵的白云翻卷着,闪着耀眼的银光,像羊群,像野马,仿佛是在黄河上游突奔,凭借黄河做跳板,一跃冲上了蓝天,与浪花飞溅、水花沸腾的黄河床,遥相呼应。
蓝天上飘忽的白云,黄河呼啸的涛声,常常吞噬着我的灵魂,令我迷途忘返。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毫不设防的,一个淡定平和的声音飘来,音量不大,不掺夹任何杂质的声音如丝竹般悦耳,飘飘拂拂,淹没着黄河水的惊淘拍岸。
我站在黄河铁路桥上,倾听着这种毫无杂质的声音,俯首桥底的巨流从宽阔的河床缓缓地聚拢,骤然间水势迅猛,坠入一道狭窄的深不可测的石壕,感觉横空出世的莽莽天际,突然有了无边无垠的久远诗行和深沉画意。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一个女子悦耳的声音,融进河床上无处不在的泡沫和浪花,突然幻化成一群童稚的跟读声。似乎给空灵迷茫的黄河孤烟,带来了诗情画意般的朦胧,给我注入一剂前所未有的质朴遐想。
情不知禁的,我的双脚,被这种淡定与童稚反复交叠的声音牵引着,走下浊浪排空的大桥,走向青山相连,绿水相接的村落。
许家花园小学,野花漫山遍野地绽开着,五彩斑谰,像一块块彩毯,铺遍山野,似人间仙境,像世外桃源;许水仙,就像月亮里的嫦娥,淡紫色的细碎暗花旗袍,就像打娘胎里穿出来的一样,多一毫则显空荡、小一毫则紧绷,而那款旗袍,就那么不大一毫、不小分寸,犹如套着许水仙出世一样,恰到好处、稳妥优雅地透显出她苹果一样的双乳,构勒出她丰硕、翘起的迷一般的臀部,乌云般的长发辫成长辫,绕过细长的腰身,垂到翘起的臀部,她抬手指点着黑板上的一行绢秀粉笔字迹,悦耳的声音如同世上最动听的音乐,飘进我的耳膜:“……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她念一个字,粉嫩的手指就移动到下一个字。知性,感性、中性、野性,构成一种浓烈的彩色,深深吸引着我。
我立在教室窗前,目不转晴地看着她,真希望黄河凝固,时间永恒。感觉毫不经意的,在她的举手投足之间,就把狼烟四起的战争生活,过成一种浪漫富有诗情的精致,将战火飞场所带给人们的惶惑不安,装点得永不乏味。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许水仙甜美淡定的声音,似乎散发着金色的光线,丝丝缕缕地牵引着我,吸引着我,犹如优美的橱窗一扇扇开启的窗口。
从此,我生命里被战火凝固的情怀,开始苏醒、鲜活。许水仙,这个奇异的女子,不同于上海摇曳多姿的贵妇,也不同于武汉圣德堡学校里的俊逸女生,她们或丰艳或绰约的身影,多是高昂的金银首饰来装扮。而如同自然风光,坦然立于讲台的许水仙,闪亮的额头俏丽如同春天的前一妙,不争春却在花丛笑,携矜持而重上九屑,被高尊在上却又不屑一顾,呼之欲出却又如春梦无痕。
“九曲黄河万里沙,浪淘风簸自天涯。如今直上银河去,同到牵牛织女家。”情不自禁地,我木讷的嘴唇,突然迸溅出的诗行,吓了自己一大跳。
许水仙如同嫦娥下凡的身影,又忽远忽近地飘拂在我眼前,如同火苗在幽暗的禁闭室闪烁,我如同扑火的飞蛾,没有抓住她,却碰触到我跨下翘起的阳具,我的心情立即如同火灼般焦燥:真是个不脸的石碾子,死到临头,还不悔改流氓本性!
我想,若不是临到禁闭室时,王金刚命赵大缸、赵二钱兄弟俩卸下了我的枪、我的刀,此时我若握刀枪在手,一定会一下剁掉胯下这根惹事生非的祸根。
我常常借巡视黄河铁路桥之任,跑出军营,在许家花园小学教室门口徘徊的反常举动,引起了王金刚的注意。一天,他找我谈心说:“石碾子,你心眼里的那点小九九,瞒得了别个,却瞒不过我。你名为保护黄河铁路桥,实则是去许家花园偷瞧一个女老师对不对喽?”
我想否认,但本能地觉得,任何谎言,即使天衣无缝,也是无法哄瞒王金刚的。与其弄虚作假、弄巧成拙,不如沉默保身。
“收敛一些,这件事情要是被蒋在珍师长晓得了,你这龟孙子吃不了军粮、穿不了军衣,还得溜光着身子兜着走。”王金刚的善意警告,并非危言耸听。作为中将师长的蒋在珍,据说是从贵州讲武堂毕业后,曾追随贵州军阀王家烈,后来投靠四川军阀刘湘,再后来接受南京政府的改编,率领新八师北上抗日。当时许多战区,都不肯接收这支来自西南边陲的杂牌队伍,致使该师一直辗转广西、湖南等地,后来北方形势吃紧,这支备受冷落的贵州队伍,才找到守备黄河大桥的用武之地。因此,蒋在珍师长绝不允许自己的部队在这个时段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故事,尤其是不能允许自己部队的兵士,染指女人。
在王金刚旁敲侧击的警告之下,我努力压抑着对许水仙念念不忘的遐思,严格控制自己去许家花园小学的脚步。
时间一晃,就到初春,郑州的牡丹自然而然地开始枝繁叶茂起来,宽短的叶片绿得好像要滴下翠绿汁水似的,而黄河滋润起草长莺飞的四月,颜色各异,花朵硕大,花瓣肥厚的牡丹花,在绿叶的衬托下,吐蕊绽放着绝代芳姿,红色的花朵似火,黄色的花朵灿烂如金,粉色的花朵似霞,白色的花朵似玉………一阵微风吹过,阵阵清香便扑鼻而来,令我心旷神怡,心旗摇动:许水仙,是不是在春光里,脱去了厚重的棉衣,换上了那款淡紫的旗袍、如同华贵的牡丹花一样,仪态万方地绽放在三尺讲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