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喘嚅着，讷讷无语。因为紧张，因为我确实没有思考好。救驾，我出于本能，提要求，我却不得不思忖。

我瞅着两岸一簇簇的牡丹花，神出鬼没的，许水仙赛如牡丹花的姿容，却仪态万方地浮现在我脑际里。

“比喻说，上黄埔军校；率兵，带队；还可以升官，发财！”蒋委员长饶有兴趣地看着讷讷不言、窘态百出的我，用滚滚红尘中人人都渴望的功名利禄引导着我，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丝笑意，“这不难回答啊，你最大的心愿是什么？我都可以帮助你立即实现！”

我收敛起不切实际的连翩浮想，并拢双腿，斩钉截铁地道：“报告蒋委员长：我叫石碾子，新八师特务队队员！保护蒋委员长是我光荣、义不容辞的职责！”

也许是蒋委员长浮在脸上的笑容激励了我，也许是从没机会得到蒋在珍师长欣赏机会的我，突然得到蒋师长鼓励的目光，找不到东南西北；抑或许是对我张口就吼骂的王金刚队长，第一次在队列前暗暗对我竖起的大拇指，让我晕头晕脑，抑或是浓郁的牡丹花香味，让我醉意醺醺、智商为零，我不再回避许水仙那挥之不去、嫦娥下凡的身影。我想，在活过今天，不知是否有明朝的战争生涯中，只要掀开许水仙那款如同紫色牡丹花瓣的旗袍，看清她的身子，我死而无憾。

“我想看一个女人的身子！”我的话，如同出弦的弓、如同出枪管的子弹，一旦迸发出唇，已没有收回的可能。我是真的想看清一个女人，掩藏在衣服后面那尊玲珑剔透、韵致十足的神秘躯体，“尤其是想看一看许家花园许水仙的身子！”

我想我当时的智商绝对为零，因为置身于黑暗的禁闭室冷静分析，蒋委员长未必知道许家花园，更不可能知道许水仙这样一个小学老师！可是，我就那么无所顾及，就那么充满童稚地喊出了自己内心里的声音。结果，却成为新八师全体官兵的笑柄，并获得关禁闭的“殊荣”！

此刻，我就像老鼠喜欢黑暗潮湿的脏乱角落一样，喜欢散发着尿骚味儿、腐烂气息味儿的禁闭室，这让我觉得可以安全、踏实地做一些与许水仙有关、牡丹花一样美丽的富贵梦境。

然而，就在我身处禁闭室黑暗的空间，做着有关许水仙与牡丹花的梦境之时，身外却发生着惊天动地的变化。

首先，蒋委员长下达了炸毁黄河铁路大桥的命令，蒋在珍、包括我这个流氓成性的下级兵员，凭着在部队生活的经验，当初的猜测部分地得以证实，委员长果然决心放弃黄河以北地区，他是来同这座“天下第一桥”告别的；继而是工兵营在蒋在珍师长的命令下，在黄河铁路桥墩上安放新式的“TNT”炸药，由于桥墩太过坚固，第一次爆破竟未倒塌；工兵们只好再次进行爆破，黄河大铁桥终于冲天而起，在掀天动地的巨裂之中，彻底被炸毁；无桥可守的新八师暂时原地待命，师长蒋在珍随即离开驻地，前往武汉养病。

我想，蒋在珍师长金贵的躯体，深居武汉官邸，名为养命，实则无所事事、度日如年，还远不如我这禁闭室悠闲自得、自由自在吧？一师之长屁颠颠、点头哈腰、受宠若惊地面对蒋委员长，换来的都不过是蒋委员长战争地图上的一招棋子，更何况我石碾子这样的孤儿、这样的无名小卒？肺腹之言终成笑柄，也就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了。

只是，令我始料不及的是，我的真言，却将许水仙，这个被隐藏在黄河岸边许家花园小学教书的女子，一下暴露在众官兵们眼前。有关我的流言被关在禁闭室外面时，有关许水仙的种种猜测，却像绽放在荒效野外、不停滋长绽放的牡丹。

“许水仙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她真有你说的那么好看？到底有什么神异的魅力，竟然一下将你这个五大三粗、什么狗屁都不懂的石碾子一下弄得开了窍，三魂还丢了七魄，竟然在蒋委员长面前还口不择言，有机会一定要见识见识！”作为一队之长的王金刚，不敢在人前说这句话，却不代表他不常在暗夜里，心里作这样的嘀咕。甚至，他背负不动心中这样日夜滋长的秘密，一天竟然以看望我为名，来到禁闭室，喝退兵士，一番寒喧之后，终于道出了他内心的秘密。

我的嘴巴张得老大，几乎能塞进两个鸡蛋，我的眼睛珠子，在黑暗中瞪得快要鼓出来。我分不清王金刚所说之言的真假，万一他只是试探我是否悔改的呢？想看女人身子的真言，所换来的沸沸扬扬的笑柄，比子弹对我的威胁更重，我曾经没有遮挡的嘴唇，开始有了些许顾及，甚至有了些许隐约的为许水仙担忧的心思。

禁闭室，可以禁得了我的身躯，却禁不住我的思想。我对许水仙近在咫尺却不能碰触的遥想，就像战火后独自身处清冷的月辉之下，对月亮里嫦娥的幻想。我常想，走下讲堂后的许水仙，腋下夹着几本书，走进牡丹绽放的锦绢里，她背后的长辫一甩一甩的，浑身上下俊逸的书香气息，飘进初春温暖的阳光之中，融进牡丹四溢的芬芳之中，与学生一路追逗的咯咯笑声，该是黄河岸边一道多美的风景啊。

事实上，在我作这样遥想的时候，许水仙清纯姣好的身姿，如同勃勃生机的牡丹花般，散发着巨丽的吸引人的气场，同样引起以借学校板凳为借口、特意来瞅瞅许水仙的王金刚的关注。

许水仙玲珑剔透的身材，裹在一袭淡紫色的旗袍里，白皙额头上随春风起舞的乌黑刘海，脆脆的笑声，都使王金刚眼睛发亮。凭他走南闯北的见识，深知淡紫色的衣服，往往会使女人的皮肤显得晦暗，也会使女人身材显得富态。没有一副姣好的白皙面容、没有韵味十足的别致身材，作为一个女人，是断断不敢穿这样的颜色。也正是如此，王金刚所见识过的官太太们、阔小姐们，很少能穿这款衣服出现在公众视野里。也许正是如此吧，身作淡紫色的许水仙，如月的脸宠，白皙得透明；扑闪扑闪的黑眼珠，如同玛瑙。在她优雅得体的举手投足之间，淡紫色旗袍上银色的暗花纹，在浅浅淡淡的春光里，折射出流光溢彩的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