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处长点点头，把我领到地图跟前介绍说，昨天黄河南岸的考城县城，遭到数目不详的日军坦克装甲车、多门火炮的攻击，现在指挥部迫切需要弄清楚这股日军到底来自哪里？有少人？隶属哪个师团？番号是什么？他们意图何在？谁是总指挥？与河南其他集镇的偷袭之日军有什么样的交往和联络？这也是蒋委员长对这股日军极为关切，亲自发布电令，要求不惜代价尽快摸清日本情况。刘处长用手指在地图上划了一个圈，然后斩钉截铁地下令说：“你们特务队当前的任务，就是抓个俘虏回来，而且必须是个知道底细的日本军官。明白吗？”

这么多问题，连珠炮般射向我，我大脑里的接受信息，远远跟不上刘处长命令的节奏，只得瞪起迷茫的眼睛，望向熟悉的王金刚。

对我了如指掌的王金刚，拍拍我的肩，示意我坐下。然后在轻松的氛围下，重新讲述了一遍刘处长的思想要领，我才豁然开朗起来，来自我侦察天性的气息，如同猎狗遇到猎物般兴奋，我叫起来：“好啊，捉一个日本军官，好玩！”

王金刚剜了我一眼：“野小子，别给你一点鼓励，你就盲目乐观。”

当夜，王金刚就带着我与赵大缸、赵二钱兄弟，潜伏在黄河路口的麦儿冲，因为那儿是日本鬼子经常行动的地方。临出发时，王金刚依旧不放心地对我千叮万嘱：“我可说好了，你这野小子这次出来，可千万要打消息对那个许、许水仙的歪思斜念！要不然，你吃不了可就要兜着走，我不能再一、再二、再三地在蒋师长面前当你的保护伞！”

在我坚决以民族危亡、匹夫有责、远离女色的信誓旦旦的表达下，王金刚蒲扇般的肥大手掌，一下拍在我的后脑勺上：“这才是我的好兵，这才是我的好兄弟！”

王金刚带着我们，在麦儿冲的麦田尽头的杂草中潜伏了下来。

半夜时分，忍受着杂草锥杂、昆虫侵袭的我，突然听到涛声之中夹杂着机器的轰鸣，我立即警觉地将耳朵贴在地上。

“什么情况？”倦意沉沉的王金刚，一见我有此举动，立即像打了鸡血的蟋蟀。

“有摩托车驶来的声音！”我的话音刚一落地，公路上，摩托车发来的强光，晃得我们眼不开眼睛。

王金刚带着赵大缸兄弟俩，悄悄立起身，迂回着形成包围圈。

一个头戴钢魁帽、身作日本通讯军官服的日本官，驾驶着一辆摩托，出现在我的视野里。

我还来不及有所反应，王金刚已带着赵大缸、赵二钱拦在了公路中央。

摩托车上的日本军官，横行霸道惯了，斜眼瞄了一下三个穿着大布衣服的当地百姓，冷笑着哼了一声，发动车，就要强行通过。却被王金刚伸手揪住了车头，失控的摩托车，连人带车滚下公路，在麦田间翻滚，跌落，在沉沉黑夜里，犹如重型炮炸，落入黄河深潭，溅起几丈高的、硕大无朋的水花。

我目瞪口呆，这一夜算是白守了。

浮躁的气息，从王金刚喘着粗气的鼻翼呼吸声中透出。但他努力压抑着自己失望的情绪，对我打气说：“石碾子，眼看天快亮了，我得回去汇报情况，你有信心、有勇气再坚守下去吗？”

难得的无可奈何、几分商量的语气，我能回答“不”吗？

于是，在王金刚带着赵大缸、赵二钱离去时，我依旧固执地守在麦儿冲。我一定要活捉一个日本军官，以洗我在军营中好色的流氓形象。

然而，直到东方天际发出鱼肚白的微光，却再也没有一个日本鬼子出现。

再等一会儿，贵在坚持！我不停地暗暗为自己打气。不知觉间，太阳已浴着黄河水，腾腾跃破云层，高高挂在天边，将天际涂抹上一层粉红。

就在我立起身子，想要撤退时，却传来一阵奇妙的声音——“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夜来南风起，小麦初陇黄。”

不用分辩，我本能地知道，这是许水仙的声音。除了她，没有人能拥有她如此动听、悦耳的声音，我瞥见她带着一群学生，行走在麦田垅上，她款款行走的多姿多彩的身影，如同天上散落在凡间的仙女：一件淡蓝色的得体对襟衣裳，宽大的同色绣花长裤，一把甩在身后的乌黑长辫，间或流露的甜美迷人的莞尔微笑，都使我深深迷恋。

鬼使神差地，我居然又将王金刚的话当成了耳旁风，重新将整个身体，倦缩进杂草丛中，默默注视着她苗条靓丽、充满青春活力的身影，感觉她的身姿融进青绿的麦田间，充满春天温润的气息。

五月的黄河岸边，一望无际的麦田，在暖暖的阳光里，像大草原一样，是一片无垠的、浓绿得化不开的苍翠色调。麦苗灌浆的芬芳，

混杂在黄河微微咸涩的气息里，揉进许水仙温婉的声音，带着米酒发酵般的醇和甜香，一股股地扑向我，我竟然感觉到闷在杂草丛中，是一种从未有过的美好享受。

“农家少闲月，五月人倍忙。”依旧是许水仙念一句，学生们跟读一句。一首诗行，在她柔和的语调诵出时，却是那般的动听，就像春天里一阵轻风拂面而过，那么慰贴着我的心灵！

刚刚灌浆的小麦穗，如同狗尾巴花扫着膝盖，或扎着女生们伸出的掌心，痒酥酥的，每个人脸上都禁不住挂着明媚的微笑，“夜来南风起，小麦初陇黄。”

而铁柱子、泥蛋、憨砣子等顽劣的男生们，早已经受不住麦芒青涩柔软的召唤，跳下麦田，尽情地在麦地里玩闹、奔跑，洒落一地的追逐与欢笑。

许水仙淡蓝色的身影，顺着整齐的田垅前行。脸上挂著阳光灿烂的笑容，女人的温柔和恬静，优雅与迷人，在她行走麦田上扭动的身姿里，被刻画得淋漓尽致；她像风般柔和，却像坐落在我心头的牡丹花一般的娇艳与高贵。女人的阴柔与雅致，被她的一频一笑，一举一动诠释得近乎完美。

许水仙的热力急速散播在我身上，伴着她身上甜美的牡丹花香，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充满了魅惑，内心渴望跟随着她的节拍，与她一起舞动，使我又情不自禁地坐回到杂草丛中，默默地注视着她。碧绿的麦海，像镶入她蓝色的衣襟的一幅画儿。

一阵风吹过，麦浪如同黄河的波涛起伏，枝叶厮磨，发出沙沙的语声。

“许老师，我抓到一只蝴蝶了！”铁柱子飞奔到许水仙跟前，晃动着手中的花蝴蝶，晒得黑红的脸膛上，充满惊喜，“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