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不要柱子的蝴蝶，我妈说蝴蝶翅膀上的一层粉末，有毒的。”憨砣子将一只玻璃瓶递到许水仙面前，“给！”

“啊，真漂亮！”许水仙接过蝴蝶，端详着，继而腾出另一只手接过玻璃瓶，将好奇的目光投向憨砣子，“那是什么呀？”举起瓶子，轻轻摇晃着，一只只莺火虫振翅欲飞，肚皮底下发出光芒。

众学生昂着头，一齐惊奇地叫喊起来：“哎呀，这些萤火虫怎么白天也发光呀？许老师，萤火虫不是只有晚上才发光的么？”

“我捉的萤火虫，当然与其他人抓的不同！”憨砣子用手背揩揩鼻泣，骄傲地挺挺肚皮，“许老师，送给你！晚上给你点亮、照路！”

看着许水仙越过田陇，走到我潜伏的杂草丛中，在学生们的拥簇中，席地坐了下来。

许水仙微笑着对她的学生们说：“我们还是继续刚才的话题。其实，萤火虫只要振动双翅，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会发光的，只是它的光芒很微弱，在白天不易被发现，往往被人忽略了而已。”

“哦，这样啊！”铁柱子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仰着黑红的小

脸，“许老师，你是喜欢我送你的蝴蝶，还是喜欢憨砣子送你的萤火

虫？”

我本能地觉得，凭许水仙的修养和善良天性，她一定会回答：“都喜欢！”我羡慕地看着围绕在许水仙身边的几个学生娃儿，真希望自己就是其中之一。许水仙，这个与我从来没有交谈过的女子，却早已是座落在我心头、挥之不去的圣女，比起军营中暗暗流传的蒋夫人天姿国色、赛牡丹的容貌，许水仙更能牵引起我的无穷遐思和幻想。

“我想，我们都要做发光的萤火虫，照亮大地，而不是凭借花朵的施舍来生活，对吗？”许水仙缓缓道，松开手，蝴蝶在她的掌心中，重新展翅飞翔。

“飞了，飞了——”学生们一窝蜂地站起来，在杂草丛中追逐着、嬉戏着，“我们要做萤火虫发出光芒，照亮大地，不做靠花朵施舍而生活的蝴蝶。”

突然，正在追打的铁柱子、憨砣子，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叫，他们面前的杂草丛，突然剧烈地颤抖起来，如同遭受狼窝突遇野狼的袭击，许水仙也惊得目瞪口呆。

事不宜迟，我从杂草丛中腾空而起，扑向抖动的草丛。沸沸扬扬的草屑，如同泥浆，在众人眼皮底下四溅开来。就在众人惊魂未定的当儿，我居然从草丛中拎出来的，不是野狼，而是一个弯腰曲背，怀抱公文袋、瑟瑟发抖的日本人，而且，从军服、肩章看来，显然是一个日本军官。

从天而降的惊喜，如同五月巨丽的花环，瞬间落在我的颈项之上。

凭空之间，突然在麦田杂草丛中，钻出两个穿着不同军装的男人来，学生们显然被震蒙了，许水仙俨然像一只受到惊吓的小鸟，无声无息地呆立在杂草丛中，将充满疑问的眼神凝望着我，那副楚楚动人的神情，简直就是条多愁善感的美人鱼。

我的思维，如同火车车轮快速运转着，一个人在青天白日之下，虏获一个日本军官，不是一件小事，得赶快离开。否则，狡猾的日本鬼子一旦逃跑，发生械斗，就会伤及到许水仙和她的学生们。

垂头丧气的王金刚，显然受到了情报处刘处长的奚落，正无精打采地走出来，猛然看到我押着日本通讯军官迎面而来，就像遇到亲娘热老子般兴奋，完全没有一点队长的作风：“日娘的石碾子，老子说你行，你果真行！快，刘处长还等着。”

在情报室，刘处长立即对日本军官进行了审讯。原来，这是一个日本联络军官，他万万没有料到，在昨天晚上的送信途中，会突然窜出几个人来，一时情急，把持不住，使摩托车滑落。好在，他急中生智，在黑夜的掩护之下，迅速离开摩托车，自身钻进杂草丛中，企图寻找机会逃生。

可是，我石碾子在黑夜里警觉如同猫头鹰的固执目光，却使他不敢轻举妄动，他只得耐着性子窝在草丛中，等待逃生时机。始料不及的是，我石碾子比他更能忍耐，竟然在天亮之时还不愿意离去，直至被两个学生伢子误打误撞地踩踏时，忍耐不住，才暴露出自己。

据联络日本军官交待，攻击考城县和出现在黄河沿岸的日本部队，同属一支部队，他们的作战指令十分明确：那就是直插陇海铁路，坚决切断援军的退路。该股日本军队，不是以营为单位的大队，也不是以团为单位的联队，甚至也不是一个师旅团，而是一直盘踞在黄河北岸虎视眈眈，素有“支那克星”之称的日水原贤郎的第十四师团。

日本联络军官的公文包里的公文，印证了他没有说谎。相关公文及这个重要情报，很快传到武汉。

蒋介石翻着日本联络官员的公文，眼前浮现出一张目光狡诡的肥胖面孔来，他对这个“日本特务头子”出身的日水原贤郎并不陌生，他们毕业于同一所日本陆军士官学校，他本人早已多次领教过这位日本军人的狂妄、阴险和狠毒。

“送上门的肉饺，不吃岂不可惜？”蒋介石决定调集精兵良将，将这个上沾满中国人民鲜血的刽子手，消灭在郑州。

得到命令的参谋部，命令第二十集团军高度戒备、严阵以待外，同时还命令郑州第一战区往山东方向调动兵力，随时准备支援第二十集团军作战，以期一举消灭日水原贤郎这个狂妄不羁的“大日匪”。

很快，获知如此重要消息的特务队，受到了嘉奖。

在没有队长作派的王金刚，对我称兄道弟的亲密赞许中，许水仙身作旗袍的精致、典雅身影，却在我的浮想之中，款款走来。

诚然，许水仙最先吸引我的、引起我心灵震撼的，是她闭月羞花的美丽容颜；继而，是她与众不同的谈吐与智慧，无论是她教学生们朗读的黄河诗行，还是麦田里所讲述的关于萤火虫与蝴蝶，都在我的内心世界传递着的权威、可信度和被喜爱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