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1938:黄河新娘>第39章 赵口沙魇 水仙紫郁

第39章 赵口沙魇 水仙紫郁

我们铲起的泥沙被拉走了一车又一车,装满了一袋又一袋,被我军运到两堤边的河沙,都有几层楼高了,可是堤口依旧黏合。

好在,在商震和长官们细心观察、研究中,揭开了谜底:是洪流席卷而来的流沙,在一夜之前重新堵住了缺口。

心绪稳固的我军,在呐喊声中,鼓起了干劲。可是人力确实无法胜过自然界的力量,滔滔洪水,日夜不倦地带着流沙跟我们开玩笑似的,又很快将我们好不容易掘出一个坑口的堤坝重新填满。任凭我们的钢臂铁腿没日没夜的挖掘、拖运,可上流的河沙,会在一瞬之间,又将我们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所挖的坑道堵上。

流沙快速的囤积,使商震将军不得不命令全体官兵停止挖掘。我被工兵营营长通知回原队待命。

归队途中,我还在为如何面对王金刚、赖皮子发愁。分别时,一个个整得生离死别,惊天动地的,响屁没放一个,就偃旗息鼓地回去,我又该如何面对呢?

越过一道沟,我抬起头时,却看见王金刚在不远去的山峦间对我招着手,“快点,石碾子,我等你!”

惊喜,像年节的鞭炮,在我眼前飞炸。我几步窜了过去,“队长,你怎么在这儿?你知道……”

“是的,借调的兵都回各自原队,我们都接到通知了!”王金刚抢过我手里的行李,挎在他肩上,“不过,别人都是兵接兵,你却是唯一一个让官来接的特殊人啊。”

感动,漫上我的心;我正为退路发愁时,王金刚不仅为我搬来梯子,还给足我面子。为这样的长官出生入死、肝胆相照,值!

“队长,只要你不责怪我跟咱特务队丢脸、丢人就行!”

“怎么能责怪你呢?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王金刚将行李放在渐渐发黄的麦田陇上,“赵口堤坝看起来薄,好挖掘,实则流沙太多,没能及时扒开,是长官们失算了……蒋……”他朝四野里看看,突然住口。

“啊?你都知道?蒋师长也都知道了?”

王金刚四周看了看,正是晌午晒日头的时分,除了寂寂的山风,吹过漫无边际的青草山坡,鬼影子也没有。

“岂只是蒋师长知道!就是在武汉的蒋委员长都知道,他还亲自指示再换地点重新决堤。后来,经过高级长官紧急研究,最终决定把地点选定在赵口以西的花园口附近。”

我的脑海里,闪过我和王金刚一一做过记号的所有堤坝。

“为什么?为什么不把心思放在杀日本鬼子的大事上,却要把心思放这上面?”我听得一头水雾。

王金刚原本平和的眼光里,又闪过几许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石碾子啊石碾子,你到底是一块不开窍的石头啊!你以为掘堤是小事,你以为蒋委员长像你一样,每天吃饱饭撑的,没事还想起那个漂亮的,叫许水仙的老师?我可告诉你,蒋委员长每决定的一件事情,都不是玩笑,更不是小事!”

我分辨不出王金刚话里的真假,我不知道他信息的来源。失算,失算!高测莫深的长官们,一天到晚到底在算什么?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也许这一切,正如王金刚平日所说,是我们不能知道的,不能撑控的。

我默默站在王金刚身后,感受着晴空万里没有战争的片刻安宁,但许水仙三个字依旧占领着我的大脑主峰,我的眼前,依旧飘过许水仙淡紫色的迷雾。

几乎是所有许家花园的人,从老至少,大凡有点神志的,都感觉到许水仙虽然侥幸从黄河里捞回了一条命,但她的魂魄,却被丢在黄河里,随黄河浪花翻滚,或是沉入黄河淤泥底部,长睡不醒。

不然,那么灵性,嘴角一天到晚溢满浅浅微笑、说话甜得如同天天喝了蜂蜜,人见人爱的女子,突然间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木讷,那么痴呆,整天闷声不语呢?

许水仙的确是变了,天天传闻日本鬼子杀人放火所制造的惨剧,村人时刻做好了逃命的准备,学校里取消了课程,许水仙整天闭紧房门,若不是隔房听见许丑货磨豆腐的声音,她宁愿在孤寂中过着与世隔绝的日子,永远不要听到、见到日本人如同野狼般对自己同胞从心灵到肉体的蹂躏、再到生命的剥夺,永远不要!尤其是每当听人谈起日水原贤郎在兰封一带,杀人如蚁的恶行,她就会感觉到自己的罪恶更深重一层。

每当许水仙收拾完一天的家务,回到自己的房间,就会紧紧关闭上房门,那么迫切地在黑夜里,将双手伸到床底下,想要抓住一些东西,可以让她徘徊不定的心能停一停、靠一靠。可从床底下能拿出来的,依旧是那幅与日水原贤郎一模一样的画,在她零星的记忆里,她置身在炮火纷飞的一截墙之中,母亲在烈火中抱着这幅画,抱起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她连同这幅画一起推向墙外。

月光透过窗户,凉沁沁地照在许水仙脸上银蛇一样蜿蜒的泪迹,她双膝跪在画像下,默默祈祷上苍赋予日水原贤郎人性,将他从为所欲为的兽性里,感化为人,让他懂得在积德行善的感恩里,减轻罪恶。

于是,她的心日夜不停的在这幅画、在日水原贤郎,在记忆的片里,不停流浪,有时候在记忆里与一些陌生的人相遇,彼此由陌生到熟悉,有的刚因无缘便行同陌路。

他只是有些像日水原贤郎罢了,是自己陷下了心魔的禁锢之中了!许水仙轻轻抚摸着画,眉头深锁轻声叹息,凝眸处答案苍白,探询处不能释然,她只得忧心忡忡地反复为自己挂在墙上的灵魂祈祷。她看着自己在黑暗房间里游动的影子,渴望神灵能给她注入一些智慧的细胞,停止眼前的战争、消匿耳边的悲声。

然而,生活还得继续,只要日本人不来闹腾,能获得片刻安宁的村人,还得上田地劳作,许丑货还得磨豆腐。当“吱吱呀呀”的磨豆声音从豆腐房传来时,许水仙才会收藏起画像,打开房门,跑到豆腐房,内疚地接过许丑货手里的小瓢,帮他添豆,摇浆;做完豆腐,就去厨房做早餐,准备许丑货卖豆腐出门在外吃的干粮,直到祈求平安的目光送许丑货出门。她潜意识里总是感觉到许丑货,这个黄河边的憨厚汉子,是自己梦里,由一个陌生到熟悉,再到依赖,再到唇齿相依、永远不可分割的牵挂和血脉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