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没有?”王金刚又对我露出那种恨铁不成钢的架式,“真是石磨子,不伸手推一下不晓得转,不喊破喉咙不晓得动一步。”
“去哪儿?”我放下工具,两手握成拳形,放在腰间,几步奔了过去。
“走,去许家花园!”王金刚大步如流行,我只得紧紧相跟。
“真带石碾子去找许水姐啊?”人群中,还是有人在延续着昨天晚上的玩笑,“石碾子好福气!啧啧,别忘了带糖来吃啊。”
没想到许丑货的骚动不安,没有逃过急步如飞的王金刚,他折回身,拍拍许丑货的肩,“我们去许家园收集一些水缸。对了,还有赵大缸,赵二缸……也去。”
“我去,我也去!”尽管大家对王金刚去许家花园收集水缸的决定和举动,如同我一样陷于王大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境地,但是跟着这个好玩有趣、没有架子的“智多星”长官去一趟许家花园,何乐而不为呢?若是侥幸碰到许水仙,一睹其面容、风采,岂不是一举多得?因此,大家纷纷举手嚷着,“还有我,长官!”
“好,好,杨建兵,武新力,你们速去粮营领袋大洋,分组去许家花园一带收集一些水缸来。”王金刚风风火火地吩咐着,“记住:小缸两个大洋,大缸三个大洋!”
杨建兵和武新力等一群被王金刚指点过的人,恭敬地敬了军礼,在其他人羡慕的目光中,一溜烟就跑了。
“队长,要那么多缸干什么?”我尾巴一样跟随在王金刚身后,直到将大坝上所有的喧闹远远甩在身后,远远望见许家花园的土坯墙,黑乌溜秋的泥土瓦顶,我才敢问。
王金刚一转身,盯着我,庄严的神情,纠结的矛盾瞳孔,吓了我一大吓。这龟老子的角色也变幻得太快了吧,快得我根本追不上他的脚步,领不了他的真实意图。
“碾子,假如说——我是说假如说,黄河沿岸的所有子民,包括我们掘堤的人在内,统统都得死,你会怎么做?”
嗨!一切只是假如,只是空想,我松了一口气,脑海里掠过跟随赖皮子在民众乐园讨饭时,揩油抹脂混进戏园看的一曲黄梅戏《孟姜女》,我想蒋委员长总不至于残酷如秦始皇一样,在我们掘完堤口、胜利完成淹没日本鬼子的任务后,还舍得挖坑将我们活埋吧?
“还不简单!我们有任务在身,穿了身军装,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可沿途的百姓可以早早逃匿啊。”
“可是百姓们不知道消息,又不见棺材不落泪,不跑呢?”
“告诉他们啊,将消息告诉他们不就了结了?”
“可是,假如——我说的是假如,来自军政方面的最高指示,要求一律对外要封锁信息,免得日兵闻风而动,以防取不了水淹日本鬼子的预期目标呢?”
我和王金刚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来到许家花园,他最后的话,却突然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犹如最后告别的早餐死亡气息,又星星点点地在我眼前,群星乱舞。
王金刚往往说的“真的”,却当不得真,他现在口口声声强调的“假如”有什么其他深意?
王金刚领着我,来到村头一户人家,朝院子里正在脱麦粒的妇女叫着:“七婶,七婶,你家有水缸吗?”
那个叫七婶的妇女,做事干脆利落,她放下麦把,拍拍手,站起来:“王长官,哪阵风把你吹来的?稀客,稀客!屋里坐!”
七婶的丈夫扛着犁耙,正准备吆喝着自己一大群儿女下地干活,一见王金刚,忙放下犁耙,应声道:“有,有!有三口水缸哩!你若不嫌弃,就搬去用吧!”说着,将我和王金刚让到一个猪棚里,指着一溜檐排着的三口水缸,内疚地说,“原先准备蓄水浇麦的,后来用不着就搬回来了,你要是不嫌弃,就搬走吧。”
王金刚从兜里掏出十几块大洋,塞到七婶手里:“我要是没记错的话,你家一共是七口人吧?这是缸钱,也……也是你们家逃命的钱!”
“逃命?”七婶面露困惑,“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哪里逃呀?能活过一天是一天,一家人困一起,死也心里踏实!”
王金刚的神情,流露出少有的焦躁,督促道:“七口人命啊!还是逃吧,逃到十里以外的亲戚朋友家住一段时间,也许一切就太平了!”
“听说狗日的日本人都从兰封沿我们这边打来了,一时半会的,哪会有太平啊!”七婶丈夫说,“我们祖祖辈辈居住在这个地方,生死由命,逃或不逃,我们的命总归不是像条蚂蚱一样捏在狗日的日本人手里。”
“唉,唉!也不全是!”王金刚一咬牙,一跺脚,“万一,我说是万一,要是突然发洪水,大水淹过来,你们怎么办?”
七婶一家人愣了。
王金刚仿佛看到了某种希望:“万一大水淹过来,七口人的性命,岂不是死得太冤?你们快逃吧!带上你们左邻右舍的人,都逃!也许十里之外,就是安全地带了!”
王金刚的样子,恨不得自己的双脚长在七婶一家子身上,替他们跑;自己的嘴巴,换成平日里麻雀一样叽喳不停的七婶的嘴巴,能在乡亲们的四处游走之中,劝他们趁早收拾些家底,赶快逃生。
那一刻,我有几丝迷惑,也有几丝感动。为王金刚的人性,血性和良知。于是,也加入到王金刚的劝说中:“是啊,跑十里,也许就是活路一条;留下来,却是死胡同,跑吧,还来得及。”
令我和王金刚啼笑皆非的是,七婶的丈夫听着我们的话,抬头看看天,天空没有一丝乌云,就道:“这响亮的日头,晴朗朗的,不会发洪水的,你们放心吧!大家传言那个日水原贤人……哦,贤郎,带着日本鬼子,已经打到了黄河对岸,与其做担忧受怕的冤死鬼,还是一家人死在一起稳妥。”
我们沿巷收集水缸,沿户劝说村人逃生,可大部分村人都抱着七婶一家人的心态,认为天气晴好,并不会发生什么洪灾,只有少数几家人愿意带着家眷离开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