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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劝逃困局 水仙樱殇

“唉,能劝动一家是一家,能逃一人是一人!”王金刚带着我踏着青石板铺就的村巷子,挨家挨户收水缸,一边按照每人两块洋元,劝他们趁早逃生,免遭洪水淹没。无奈的是,生活在晴朗日头的村人,根本不相信会有洪灾的到来,使他的良苦用心转身便泡成汤。不知不觉,我们来到村最东头的院落。我知道,那是许水仙的家,曾跟赖皮子来买过几次豆腐,只是不巧得很,我和赖皮子每次来买豆腐,许丑货都说闺女在学校里,使我想碰到许水仙的愿望,次次落空。当然,好不容易面对过许水仙一次,赖皮子却使我出尽洋相。

“这家人,怎么不与村人的房子连在一起,独门独户的,隔这么远!”王金刚嘀咕着,我才意识到许水仙的家,的确与村子的整体构建,洋气得有些格格不入。

也许是为了避开村人的闲言?也许是许丑货曾走南闯北有些见识,想要与众不同?也许是做豆腐生意,需要宽敞、亮堂的房子?我想着,却没多言,那道紧闭的大门,我是多么渴望敲响,又害怕去敲;许水仙,我是多么渴望她飘然而出,却又是如此害怕面对她。她那灵动端丽勾魂摄魄之态,不能不让我在浮想连翩之中,夜夜魂牵梦绕。

我在院落外,徘徊着,犹豫着;而许水仙,却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的沉思中,装着另一个世外桃源似的绚烂世界。

忧郁,似乎在许水仙心里落了根,她一个人倦缩在房间的角落里,无论是白天还是黑夜,都心甘情愿地生活在被寂寞吞噬的过往之中。而曾经的过往,如同黑白照片,在她幽暗的房间,在她拼命的回忆、拼凑中,一点点一滴滴,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一段段,都渐渐丰盈而复活。

她在寂寞的回忆中,深深陷于一个人不可言喻的痛苦漩涡之中,是与非,对与错,都是一个人抉择、取舍的肉博之战。

许多时候,许水仙在帮许丑货摇豆浆的时候,包围在许丑货深深担忧的目光之中,一种内疚的感动会突然袭来,她心里说父亲,又让你担忧了!因为上天给了我战争中传奇的脚迹,迷离的身世,庸人的头脑,我必须要花费一些时间去追寻一份智者境界,所以我不能像常人那样,去用上帝赋予我的一双脚走路,而要用心去走路。累,是我自己找的;困惑,也是我自作自受;但这都是我走到现实中的必经之途,眼下,我只能用自己的思想体现着自己的存在方式,印证着自己存在过的证明。

有时候,在过滤豆渣的帆布袋的摇晃中,嗅着身边无处不在的豆子气息,让许水仙无法将坐在樱花漫天飞舞的千秋架上,那个身穿白纱公主裙的小丫头,与自己联系起来;也无法将那个把自己从千秋架上抱下来,大笑着抛向天空再接住的日水原贤郎,与眼前凶神恶煞、双手沾满血腥的日水原贤郎联系在一起。

烽山岁月、纷乱战争,真是如同一把杀猪刀,一层层刮掉日水原贤郎的纯真、善良、人性,兽性如同深深雕刻在他脸上、脖子上的皱纹,是许水仙不可能抹平的,也不能唤回的。也许,上苍让她离开这个杀人恶魔,就是为了让清澈的黄河水,日夜滋润出黄河女儿的清亮;让纯朴的黄河水,使自己保持黄河女儿透亮的纯真?

每一朵樱花,每一个人名,都如同千重山万重水,她用心穿越其中,很累,很痛,也很矛盾,她有时候分不清是该为她成长的脚迹、身份巨变去庆幸,还是该悲哀。

许水仙摇豆浆的沉思,是许丑货心尖的疼痛。从小看到大,他知道女儿因善良而容易动情,因真诚而眼里容不得一点沙子;她因此而脆弱,她缄默地从不问自己的出身,不问她是如何与自己命运相通、相连的来到黄河边这个简陋的豆腐房,就足以感动许丑货一颗慈父的心。他的许水仙害怕他谎言的掩饰,害怕他担忧自己宽广无私的父爱突然在她心里,一夜瘫塌;她封闭的心里所珍藏的,绝不仅仅是她个人所期望的狭小空间。相反,更是在为他这个做父亲的点滴感受作想。他一路看着长大的许水仙,是成熟与幼稚、淡定与深度的矛盾体,注定内心会有许多煎熬和折磨。

“唉,真是玲珑女,奔波命!”有时候,看着许水仙忧郁的沉思面孔,在面对他这个父亲时,强挤出的一丝浅笑,许丑货就会从疼痛的心底,发出这样的叹息。

许水仙听着父亲的一声叹息,心尖一颤。她与父亲之间语言的交流并不多,可他每次讷讷、似乎是挤出来的几个字,几句话,总像高超的琴艺师一样,弹奏起她内心最深处的弦子。可她依然学不会高声喧哗自己的痛苦,只会选择静静的思沉。没有人知道,她在夜深人静之时,面对母亲水原秋子临终时交给她的那幅日水原贤郎残画,泪如泉涌、心似刀割的绝望疼痛。

许水仙的魂在回忆中游走,灵在黑夜里起飞,灵魂在在深思聚散离合的过往之中,时悲时痛,悲喜不定,却凝聚了力和美的精髓,使她一点点的理清了自己生命的脉络,梳理着自己的人生脚迹,她深深陷于一个人不可言喻的痛苦之战中,在是与非、爱与恨的泥淖之中挣扎、洗礼,让她的灵魂在沉淀中得到升华,她想振作,她想挣脱过去的羁绊,让新的种子重新在心田里生根发芽。她的心与身,遥相呼应成为一种永恒的美丽,给予她一种生命的灵性与自然的精华。她以她超乎寻常的幻想,构筑着她人生履历的奇妙空中楼阁,等待着自己能摆脱过去一切牵羁,像小鸡雏一样,啄破围困自己的蛋壳,能重新扬起生活宁静、平和的正常轨道。

童年的水原秀子,她的父亲是日水原贤郎,母亲叫水原秋子,这是老天安排,任何人都无法改变;五岁后的水原秀子,在炮火中失去了母亲,走散了父亲,却从此与一个黄河的汉子许丑货生生相依,这是战争铸成的错;生的父母放一边,养的父母大于天,如果没有日水原贤郎的侵掠,如果没有眼前这幅画去对应,那么水原秀子这个人根本就不存在,因其早已根深蒂固成为了许水仙,也就这一切,就是她许水仙注定的今生今世,是黄河边上土生土长的女子,长于黄河岸,也必终老于黄河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