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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红缎咒,缝芳华

“到底是有文化、有见识的人,即便做嫁衣的布匹虽然同样是红色,但这质地,这红色,就是跟别人的不同。”许水仙抱来的布匹,是薄如孔雀羽、似仙子霞披的红缎,而那种红,不像桃红有些许绛紫的色调,不像大红有些许偏乌黑的晦暗,不像铁锈红有些暗蕴的隐黄,而它像是从红色饱满的血水里,千过万滤了所有的杂质,红得纯,红得正,红得如初春沐阳绽放在悬崖边的映山红般娇嫩,生动而美丽。

布匹在摇曳不定的油灯下,在七婶手中,如水般滑动,艳如映山红般的色彩,偏偏在滑动中,泛起幽幽流水一样波光粼粼的涟漪。

无以言传的风情,如水的心思,便在七婶和水仙心底,时时舒缓有致地铺展开来,七婶眼里竟然有泪光闪动。

“水仙,女人的一生其实挺短的。”七婶说,“短得像这匹红缎裁剪成的嫁衣,让一个女子过度到女人,女人的盛世繁华便落尽,只剩些黄皮寡瘦、脸像一层层梯田的皱纹。就像我们南岸的牡丹花,开得愈艳,调谢得愈令人心疼。唉,新嫁衣,旗袍,都好像是女人的宿命,”

“七婶,只要我们绽放过,爱过,又何必为它凄美的调谢而暗自伤神呢?你看,它们不也正在将苍凉的岁月,蜕变成无以言传的经典与美丽吗?”

七婶笑了,笑出了泪花:“到底是有知识、有见底的年青女子!我年青时,也是方圆百里村庄里叫得响的‘七仙女’,漂亮的长相,裁剪的手艺,都传得很远。可惜,岁月不饶人!”

整卷布匹,在七婶滑动的手中,铺展开来。如彩虹横卧的华丽,光辉照亮了每一个阴暗的角落,顿使房间的一切黯然失色。纯正的色彩,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所有美好的语言,好像在它面前都失去了作用,所有美好的遐想,好像都在它面前都悄然停滞。

许水仙沉默的关注,化为端凝的沉思。难不成,她从战火中死而复生,从樱花荡漾的千秋架上,跌到黄河岸边的豆腐房,只为完成这桩使命?灯光在她的双瞳里,燃烧,跃跃。

七婶拿着剪刀,剪下小块布头,在指尖掐捻,放在灯苗下锻烧,感慨道:“果真是上好的料子。缎子,是丝绸制品种技术最为复杂的,亦是最为华彩的。”七婶将烧焦边缘的小布条,在指尖缠绕着,再展开来,“你看,水许,它挺括而柔软,棉软而不疲,不容易起皱。它,真是非常适合你的气质和情调。”

“是吗?”许水仙收回思绪,对七婶笑笑,“对这些,我倒是没研究,没七婶懂得多。只是凭感觉,第一眼觉得好,觉得是它,就卖下来了。”

七婶托起布匹,在水仙身上比拭着:“只是,这样的西瓜红色,过于亮丽雍容了些。不够出挑的人穿在身上,一不小心便成了人衬衣装,成了晒衣架,成了搁衣柜。所以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实在是需要些胆气的。”

“真没想到,一件衣服,一款色彩,却有这么多讲究。”许水仙在红缎被七婶裹在身上的那一刻,仿佛她的心灵,沐浴着与世无争的清凉,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心中那个迷幻的梦境,使她的瞳孔在暗夜里,那么激情饱满,亮丽如星,没有一丝岁月走过的痕迹,所有一毫历经风雨留下的沧桑,那么鲜活,充满童真。

“啧啧,水仙,不是奉承!这种色彩,这绢红缎,真的是只有你才能穿得出。”七婶的手,随着红缎的比拭,在水仙身上游走,“这种红色,非得极美的人,极艳的神,才压得住它,一旦压住,便是锦上添花;压不住,便很容易被晃耀得面目模糊。好像,它的存在,就是为了为你锦上添花。水仙,可惜是兵荒马乱的年月,不然,你绝对是能迷倒一大片的,最美丽的黄河新嫁娘。”

许水仙在七婶发出的由衷的感叹声中,神态安然,就像一直有一段随心的爱情跟随着她、她却浑然不觉,在红缎神奇的点缀下,在七婶的点拨中,才豁然觉得,那种埋在另一个憨小子心中、却不说出口的爱,是真实存在的,一直舒适地存在着。这种润滑的感觉,消融了水仙的一切烦恼,把满腔的忧郁浇灭,把内心的痛苦,融化成一种远古的黄河典调,幽然远去,而留下的,却是无穷韵味。

“小琴那款做了一年多的嫁衣,我原先倒也是觉得挺不错的。虽然你的嫁衣还没成形,但我有种感觉,她的嫁衣与你的比较起来,整个就不在一个档次上。”七嫂按捺不住自己的兴奋之情,拿皮尺、画粉,在水仙身上丈量着,记着尺码,“真不是贬底小琴,水仙!七婶不是两面三刀的人,相信我,相信我一个有些阅历,裁缝出身的老女人的感觉!其实,我们做的衣服多了,见的人多了,麻木了的眼睛,也总是渴望出现合适的锦绢,绝妙的人,让我眼睛一亮,让我裁剪的热情烧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突破自己传统的技艺,缝制出连我自己也未可知的、能震动四野的新娘嫁衣,裁缝脸上便也有光彩!”七婶说,“不骗你的,水仙,老话过了圈点的,天上的云霞,地上的鲜花。这番逼人的奢华,并不是人人都能消受得了的。”

“我相信你,七婶!”水仙如同灯光中起舞的仙女,脚尖一踮,身体美妙地旋转着,裹在身上的红缎,便一层层落入七婶怀里。

七婶一边收着布匹,一边盯着旋转成了一朵花的水仙,在暗夜里,风情万种地开着,真是美到了极致。神秘、高贵、典雅、绝美、绝艳,风姿绰约,尽显妖娆,浮动着流年岁月的陈香,暗蕴着安静平和的美好。

“咔嚓咔嚓”的裁剪之声,如同蚕宝宝啃噬桑叶的声音,充斥着幽暗的小屋,说不出来的静谧和柔美,鲜活而灵动地充盈着两个女人的世界。

清晨,当小琴充满喜气和骄傲地抱着自己即将完工的红嫁衣,推开七婶院落的大门时,就被里面传来的脚踏缝隙机的声音,还有女人与女人之间,心心相印的窃窃私语所迷惑。

小琴推七婶的房门,只见七婶踏着的缝纫机上,鲜波涌动,若隐若现的银白光泽,在红缎的游走之间,摇曳无尽,而水仙正愉悦与满足地双膝并拢,蹲在地上,将涓涓如同云霞般流动的红缎,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