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在我猝不及防的目光注视之下,十指尖拢成莲花状,盛开在胸口斜盘的红花纽口上。当我意识到水仙,很有可能是冲我说过想看女人身子的话而来时,才猛然醒悟,这个傻姑娘,真有可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宽衣解带,让我看清她的胴体。
我的泪珠淋漓,四肢发颤,面部肌肉抽蓄,如同狂狮咆哮:“不……”我虚脱得没有力气的身体,一下瘫痪在水渍浸漫的堤口,抱住了自己的头,“不,不,不!”
我的狂嘶,变成了低吟,变成了哀鸣。
然而,随着水仙的莲手轻移,红缎盘花纽口绷开,在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之下,她的双乳,早已如同按耐不住春水的竹笋,破衣弹跳而出,如同剔透的水晶球顶部,是两粒红玛瑙似的乳头,充满圣母的活力。
“旗袍嫁衣,一旦穿在女人身上,她的眼里和心里,就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就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就没有严冬和酷暑。”许水仙眼前,飘过灯影幢幢,七婶如同鬼魅般变幻不定的面孔,亦正亦诙,端然肃目。
随着水仙双手的滑落,她光洁、纤细的腰身,如雪月光华流动,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齐腰深的花草,好像是嵌入她光洁肌肤里的自然纹身,她像座镇在蓝天之下、青山之上,飘渺虚无而又撼魂慑魄、误入凡尘的仙子。
水仙,空灵似水中的荷,不需要任何珠宝,浑身都是闪亮的,她原本就是一个不需要任何包装的人间仙子,简静与清美,是她锦上添花的绝色嫣然,与生俱来的强大魔力,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温柔,却传递给我一种心如止水的圣洁。
她不需要更多的语言,她天生充满活力,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大亮点,热情似火的她能把这种温度传达给每一个人;天生丽质,体型匀称,再加上非常精致的五官,高雅的气度,无论什么场合,什么时候,她总是勇敢地表露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她的心,就像孩子一样简单纯粹,她的坚持、传统、乖顺,在变化无常的五浊恶世中,显出难能的可贵。
“女人,一旦身作旗袍嫁衣,就会把满腔的怒火浇灭,把内心的忧郁晾干——这,就是她的武器!”七婶的声音,如同黄河水在水仙耳边咆哮。
“石碾子——”许水仙光洁如玉的身子,如同撒在山涧的精灵,在沟沟坎坎中跳跃;如同一杯美酒,撒在田间头地,发酵成甘甜的气息;满天晨熹,给她镀上了一层神洁的光辉:“石碾子,我要你看—”
随着一声“轰隆”巨响,堤口决裂。浩劫的突然降临,使有的人疯疯癫癫、乱叫乱跑;有的人呆若木鸡,思维一片空白;有的人口中念念有词;更多的人则因滚滚浪潮,席卷着九天龙吟之势,越过大堤,身不由己地卷入洪水的血盆大口,任其吞噬。
“石碾子,我要你、看看我!”在浪涛向我迎头咆哮扑来,将我猛烈地掀起,像无数双鬼魅的手,像条条绳索,一起拉着我沉入窒息的水底,我才猛然意识到,我丢失了什么——对,我还没摸一摸我新娘的手!
我不甘的心,驱使我拼了命地挣扎,再度浮出水面时,心痛地看着我的新娘,梨花带雨般端坐在烟波浩渺的潮头,乌发四散,漫天铺卷;红缎披肩如同彩霞迎风舒展,她如同补天的女娲,踏浪而来,一低头,俯视着在滔滔黄河水中扑腾的无数生灵,垂下眼睑,浓黑的睫毛一合,顿时天地昏暗;一滴泪,如同珍珠,滴进水里,就像回到家的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麻麻密密的滂沱大雨,毫无道理地在黄河上空肆虐起来,雨柱漫天飞舞,像成千上万支利箭飞速射向大地,其势不可挡,其威无穷,山崖上的大树在挣扎,拼命想抓住大地,一切的努力却是徒劳,赫然被大水连根拔起,被无止尽的,不知疲倦的大水撕扯着,吞噬着……
“石碾子,我要你看看我——”许水仙的呼声,若非虎啸,便是龙吟。恰似惊雷爆动,闪电横空,震碎浪涛,连我肺腹;在浊浪滔天的昏黄天地,她像只惊飞的鸿鹄,四散的青丝,在飕飕的水雨中,如同遮天避日的浓云;飘扬的红缎,在黄汤汤的天地间,彩虹般绚丽而凄美;她凝视着浊浪排空的眼神,光如龙泉,刺穿我七孔的心。
我在百万貔貅卷水而至的潮头扑腾,奋力向她游去,找不到我脸上肆意横流的,是雨水、黄河水,还是我的泪水。都道我石碾子憨傻,我冰雪聪明的新娘,你怎么也这么傻?最先洞悉洪灾即临的人是你,你为什么反倒没有远走异乡,要将你圣洁的身体与魂灵,与我一同在汹涌的河流中,如同一片叶子似地在漩波之中颠簸?
许水仙,我的新娘,你我梦里相爱的缠绵,难道注定只能在这山崩地裂的洪水劫难之中,才能泼洒这片凄美的壮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