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熊通一抹眼泪,果断地与邓嫚告别,挥别儿女情长,骑上战马,去追赶前面的军队。

楚通与大部队会合后,日夜兼程。只是,他明显感觉到体力大不如从前,时常眼昏、胸闷气短,虚汗侵湿了他的后背,他依旧坚持行军。更料不到的是,到了下午,晴空丽日突然像被蒙上了一层灰纱,天空暗沉下来,呼呼的阴风似乎要将沿途的树木连根拔起。

“看这样子,可能要返春下雪了!”斗伯比返身对熊通道,却见熊通伏在战马上,脸色腊黄,紧紧抓着马绳,倦缩成一团。

“大王,您……”斗伯比这一惊,非同小可,他正欲翻身下马扶楚武王熊通坐下,熊通却摆摆手阻止住了他。

“赶快越过这片三十里的山坳地,到前面的宽阔地带再安营扎寨!”楚武王熊通捂着胸口,咬着牙关说道。

黄昏时分,天空果真飘起了雪花。开始像小精灵似的,一片片飘落着,沾在兵卒的睫毛上;继而像漫天鹅毛,直扑兵卒的颈脖;接着像棉絮,铺天盖地地从天空倾倒而下,不一会儿山川河流等五色繁杂的世界,全都陷入了一片洁白的雪花之中。

到了宿营地,一直因担忧而密切关注着熊通的斗伯比,立即搀扶着他下马,明显感觉到楚王昔日猛健的胳膊,在自己的搀扶下,瑟瑟颤抖。不好的预感,如同铺天盖地的雪花,箍紧了斗伯比的心房。

“痛!”熊通解嘲似地捶打了一下心口。但他苍黄的脸色,掩饰不了他的病情。斗伯比扶着他,来到一棵乌桕树下坐下。这棵树长在一个山梗背风处。

熊通蹙紧眉头,背靠着斑驳的树杆,用手捂着胸口,似乎已没有一丝力气开口。

“大王累了,好生歇息!”斗伯比与斗廉,绕着树乌桕树给熊通扎好营帐,用被子将其盖好,然后寸步不离地坐在熊通身旁。到了半夜时分,斗伯比轻声回道:“大王是否要喝点水?”

斗伯比连问了数声,见没有回应,便举高马灯察看。却只见脸色苍白如纸的楚武王熊通,背靠树杆,双手抱剑,注视着前方,纹丝不动。

斗伯比一震,将手伸向熊通的鼻翼,竟然没了一丝声息。

马灯,从斗伯比手中滑落。

寂寂无声的山野,斗廉等大臣的脚步,踏着积雪,纷纷奔向乌桕树的方向。

第二天,天放晴了。太阳毫不吝啬地从云层中,散发出自己的万丈光芒,给冰天雪地镀上一层柔暖的色调。

炊事营,已升起凫凫炊烟。

不少兵卒,面对如此美轮美奂的雪景,欢呼雀跃。

乌桕树被放倒,叮叮当当的声音,像鼓点般敲击着,震荡着军营。

“天已晴好!上天都为我楚攻伐随国,增添了无限助力,将士们团结一心,定能攻破随国,壮我军威!”斗伯比与斗廉等臣子,连夜商议的结果,就是将熊通装殓在赶制的乌桕木棺里,秘不发丧,继续完成熊通未竞的伐随、夺取铜绿山、扩大楚军武装力量的宏伟目标。

“涤荡随国,壮我国威!”悲愤与壮烈的情愫,在斗廉等少数知情者心中激荡,他们身先士卒,直扑随国阵营。

楚军兵卒人人勇猛,良将武士个个精悍,加之武器先进,又有斗伯比、斗廉身作表率,更加义无返顾地扑向了随军。

积雪,在他们脚下,掀起万丈雪浪,他们抡起长戟,随着阵阵惨叫声,一个个随兵倒地雪地里。

“楚人打起仗来不要灭,杀起人来不眨眼,我们……招架不住了!”前方将士,纷纷后退,随国大帅哭丧着脸给随侯禀报。

“这……这该如何是好?”在前两次的过招中,随侯早已见识过楚武王熊通的厉害,此时望着在雪地里倒下去的一个个身躯,随侯更加六神无主,“季爱卿呢?现在何处?”

“主公,季大人……殁了!”

“殁了?”坏消息,一个接一个,随侯早已被震得目瞪口呆,后悔莫及。

随侯早已听不见季梁的建议,坚持要与楚国作战。忧郁、担心,早已如同冰雪,将季梁重重包裹,他不得不告病在府休养。但这场突然而至的返春大雪,楚军将随国军队包围的呐喊声,还是令心急如焚的季梁,来到铜绿山观战。眼前的楚国兵士,个个猛如蛟龙,飞龙凤舞的对阵身影,沸腾起千重雪浪。反观随军,畏手畏脚,握在手里的兵器,像冻僵的冰雕,挥舞不开,一个个倒在楚军的利刃之下,触目惊心。

“天意啊!”季梁叹息一声,闭上了沉郁的双眼,声如雪片,“大随已去!”

寂寂山风,冷凛地吹拂着季梁发白的头发与长须,维系在天涯之间,像片片枯荣的寸草。

随国都城,撤去了国旗,挂上了楚国大旗。

山静,风止。

冰雪消融的天地间,传递着随国投降的震奋声音。邓嫚接到捷报,珠泪翻珠,她的夫君,是随着胜利归还,还是在胜利中永远闭上了双眼?

很快,这支独特的胜利之师,给予了邓嫚痛心的答案:楚国全军将领军士与兵卒,都身裹白缟,没有欢歌,没有庆祝,全体面目悲壮与肃穆,将士们抬着楚武王熊通的棺材,缓缓走向都城……

楚王熊通,病亡沙场的消息,不胫而走。沿途的百姓,纷纷在村口,设起香案,摆起祭品,放起鞭炮,双膝跪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