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江一说：“我们这些当使者的讲究入乡随俗，所以每到一个地方，我都会咨询一下当地有什么特别的风俗。这次我来楚国，刚入境的时候，我就向人打听过，听说楚国也有比较特别的风俗，那就是喜欢不遗余力的宣扬别人的好事，对别人的坏事则提都不能提，真的有这回事吗？”

楚宣王说：“是啊，我们是有这个习惯。你没听说过吗？好事传千里，人人学好事，坏事自然就销声匿迹了。”

江一说：“可是，坏事真的因此就没有了吗？大王都这么认为，那么就怪不得当初白公胜作乱，差一点就能成功。我看啊，楚国这个风俗要是再这么下去，以后您也就别想制裁有罪的臣子了。”

楚宣王没听明白江一的话，他疑惑地问道：“这是为什么啊？”

江一冷笑一声说：“大王没听说过州侯昭奚恤，仗着自己地位高，国家大权又在他手里，什么好事干不出来？可您身边的人就因为这个只说好话不说坏话的风俗，天天在您耳边念叨：‘楚国多美好啊，楚国多和谐啊，一点社会黑暗面都没有’，整齐得跟一个人似的呢。”

楚宣王一听，愣愣地说：“我楚形势就是一派大好啊。而且不谷相信会越来越好，不像有的国家让邻国打得满地找牙。”

江一听，焦虑地道：“大王您也太佛性了，只看到楚国的阳光，却看不到楚国的寒冷，这怎么能争做天下第一呢？”

在江一的预想中，楚宣王一定会火冒三丈，并会多长几个心眼，立即会派人暗中调查、监督昭奚恤的为官之道。而一旦被国君盯上的臣子，谁还没有一点过失？把柄在手了，除掉自然就是早晚的事情。

然而，江一煞费苦心炮制出的炸弹，扔在楚宣王眼前，就犹如一团棉花扔在水中，连一朵浪花都不曾溅起。

楚宣王愣愣地盯着江一道：“为什么要做天下第一呢？难道你在魏国时，魏国一直想做天下第一吗？”

犹如甩出的炸弹反弹在自己身上，江一努力平息内心的骇然，故作淡然道：“是啊，哪个国家不想成为统领天下诸国的第一君？哪道楚国不想吗？”

“那多傻啊！”楚宣王傻傻的回答，令江一哭笑不得，“我们楚国不做老大，不做第一，我们楚人充其量只做老二或老三。”

“啊？大王您这么会有如此想法？”江一心想楚国的风光，是不是都是表面的错觉？实则都是一窝傻瓜、一窝糊涂蛋、一群白痴而没有被谁发现？或是不曾被人点破？

然而，接下来楚宣王的回答，又不得不令江一佩服。楚宣王依旧云淡风轻地说：“大夫如此聪慧之人，为何反而不明白了？谁国为天下老大，谁就是众矢之的，谁就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国力去面对所有算计你的天下诸侯。如果当上老二或老三，就可以左右逢源，老大所拥有的好处，老二老三也能分得一杯羹；而一旦塌天大事来临，一切都归老大顶着，老二老三则没有丝毫风险。大夫这点账都算不过来吗？”

“哎呀呀，听大王一言，如雷贯耳，受教受教！”江一屁颠颠的话，越发使楚宣王得意得如同顽童，他说：“魏国如果想做第一，其实并不难。”

楚宣王心无城俯、人兽无害的样子，让江一深感好奇：“烦劳大王赐教，臣悉心领悟，以便为楚作出策应。”

“这不关楚的事情，不谷不是说过吗？楚不做天下第一。”楚宣王大大咧咧地摆摆手，“魏若想会实第天下第一，面对的应该是如何先平息赵、韩二国，然后是齐、秦二强，所以魏侯当前就该布局如何占领桂陵、马陵两处险要之地，那谁还不会跪伏在魏侯脚下？真到了那时，不谷这个老二老三，还不得朝贡于他！”

江一一下听呆了！品匝楚宣王的话，感觉他如同疯子，怎么可能将如此天机大事泄露在他面前？可是，继而一想，又觉得这分明是天语，一语点醒局中人。

可是，这些难道都是楚宣王真实的想法，不经意的流露吗？江一半信半疑。

但是，江一在楚国任职越长，越来越坐实了楚宣王，其实是个傻子惊天秘密，每次朝堂之上，楚宣王都要先让群臣先念诵一遍《老子》，然后再开始朝议。

“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君臣高声颂读，进入江一眼帘的，全然是楚国一幅与世无争的单纯模样，这令江一感觉好笑又不敢笑，心想朝堂都快变成宗庙了，如此佛性，能国富民强才怪。

下朝后，江一忍不住向身边的同僚景舍请教，景舍也一板一眼地回答道：“老子者，楚国县厉乡曲仁里人，姓李氏，名耳，字聃。因我们大王认为老子是楚国的大圣人，才会让群臣在朝议前，都得会吟诵《老子》。”

“哦？看来，我得补上这一课。”

“明日，我从家里带来一本《老子》赠与大夫便是了！”

“如此多谢大人了！楚人的文化传承，如此树大根深，理当令赵、韩、魏等诸国望其项背啊！”江一当面赞叹不已，暗地里却跑到一个僻静处，再也忍不住冲天发笑：“哈哈，不问苍生问鬼神，楚王与楚人的奇思妙想，真够可以的了！《老子》早年曾被我当如茅纸耳！”

江一越想越觉得好笑，笑了好一阵，才发觉身边一个人都没有，便有些惊慌地在宫内跑了起来。可是楚宫十八弯，大院套小院，大殿套小殿，江一突然迷路了。正在他茫然四顾，不知如何是好时，却听到传来一阵欢笑声。于是，他便顺着声音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