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保护

青禾像被丢进了蒸屉,空气里的潮气能拧出水来,傍晚收工的人走在田埂上,汗衫贴在背上,像层刚从水里捞出来的棉纸。远处的化工厂烟囱裹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吐出的烟没升多高就沉下来,和低空的云絮黏成一团,把太阳遮成枚淡金色的圆片,连光线都带着湿漉漉的钝感。

河面上的浮萍疯长,绿得发黑的叶片层层叠叠,把水面盖得密不透风。偶尔有死鱼翻着白肚皮浮上来,很快就被浮萍吞没,只留个小小的漩涡,旋即又被黏稠的水封住。岸边的芦苇叶卷着边,叶尖挂着晶莹的水珠,却不是晨露。那是空气里的潮气凝成的水,稍一碰触就簌簌往下掉,在泥地上砸出密密麻麻的小坑。

村民家的墙根开始洇水,淡褐色的水痕像地图上蜿蜒的河,慢慢爬上灶台。晾在竹竿上的蓝布衫三天没干透,摸上去潮乎乎的,领口处结着层细盐似的白霜,是汗水里的盐分被闷出来的痕迹。夜里睡觉不用盖被,可床单总像刚从水里捞出来,黏在皮肤上,让人翻来覆去地烙饼,窗外的虫鸣也透着股黏腻,拖长了调子,像是被这潮气堵得喘不上气。

最让人憋闷的是风,刮过来时带着河底的腥气和工厂排污口的怪味,裹着热烘烘的湿意往人骨头缝里钻。老人们坐在门槛上吧嗒烟袋,望着远处沉甸甸的云,说这是梅雨季要来了的兆头,只是今年的潮气里,比往年多了些化不开的苦。

林秀芳有些发愁,老宅太潮湿,她带着个奶娃,母亲又已经走了。她真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做过?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安顿孩子的地方,林秀芳感觉自己有些走投无路。

院门有些响动,似乎是有人在敲门?林秀芳把已经睡着的孩子放下,站起身走出小楼,穿过院子,在夕阳下打开了小院子门。门口站着一个女人,林秀芳顿时怔住了。

“苏曼?怎么会是你?”林秀芳警惕看着门外的不速之客。

“进去说吧,我没有恶意。”苏曼坦率表示,“我知道你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对吧?就在屋里。陈建国却拿着一段录音欺骗我,说你流产了。可我相信,陈建国应该还不知道你已经把孩子生下来了。”

林秀芳已经冷静下来,她让开身子,却还是冷冷的,“进屋吧。”

“坐吧。”林秀芳示意苏曼,自己走过去,抱起熟睡的孩子。苏曼走向林秀芳,林秀芳警惕地朝后退去,“你想干什么?”

苏曼连忙伸手示意,“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看一眼孩子。”

林秀芳依旧还是很紧张,“你别过来,说吧,你来找我究竟什么目的?”

“我已经说了我没有恶意,只想帮帮你。”苏曼努力解释。

林秀芳并不相信,“你有这么好心?你不是知道这孩子是陈建国的吗?”

“我真心想帮助你,因为陈建国才不是东西。他根本不爱你,也不爱任何人。他只是想有个孩子继承家业。”苏曼冷声说,“我不想他得逞。”

“不对啊,你不是有个儿子,前妻生的,现在在你名下吗?”林秀芳反问。

“知道的挺多,只是你知道的未必都是真的?”苏曼发出轻轻的冷笑,也不知道在嘲讽谁?

林秀芳有些错愕,不知道苏曼为什么把这些告诉自己,却不由自主对苏曼的警惕消减了不少,抱着女儿坐在了苏曼对面。“你想怎么帮我?”

“先离开这里。陈建国应该已经知道了什么,这个地方瞒不过他。”苏曼直截了当。

林秀芳垂着头,有些悲凉,“我能去哪里?我母亲又走了,我不知道该去找谁帮忙。”

“先去我娘家的房子吧,他们早就去了省城,那里空关着,那里比较安全,条件也比这里强很多。”苏曼的态度很诚恳。林秀芳半信半疑看着她,“在什么地方?”

“在青禾新区,青河花园。”苏曼说出地址,林秀芳吓了一跳,“青河花园?那是市府大院。我怎么住进去?”

“我自然会安排好。你带着孩子先住进去,对外说是我表妹。”苏曼轻描淡写,又补充“最好现在就跟我,免得夜长梦多。”

苏曼的态度让林秀芳不得不信。她想了想,打算把孩子放下,收拾一下东西。苏曼却朝她伸出手,“给我抱吧。”

林秀芳迟疑了片刻,还是将孩子递到了苏曼的怀里。苏曼很怜惜地小心翼翼,将这个才6个月大的小姑娘,抱在自己怀里,两只犀利的眼睛,此刻闪着母爱的光辉。

林秀芳开始收拾东西,这次离开以后,只怕会很长时间不再回来住了。林秀芳心中有些不舍,这是母亲留给自己的唯一财产,也是唯一充满她们母女牵绊的场所了。母亲这次离去,也不知道会不会再回来?就是会回来,又谁知是那年年月?

两个女人抱着个孩子,在雨夜里离去。就在她们身影消失在雨幕之后,黑夜里闪出一个黑影。他站在那座老宅前,细细看了一眼,又看看已经消失的人影。眼睛中闪烁着复杂的光泽,嘴里自言自语,“这两个女人怎么会搞到一起了?”

黑衣人站在一盏幽暗的路灯下,摘下头上的帽子,露出一张脸,昏黄的灯光照射到他脸上,赫然竟是老K。

走在前面的林秀芳时不时朝后看一眼,心中却隐隐不安,她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直到走出深幽的小巷,看见巷子口停着两辆车,车子旁边还站着两个男人,林秀芳忽然舒了口气。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林秀芳对苏曼居然有了信任?

苏曼走到前面一辆车旁边,已经有人拉开了车门,“上车吧。”

林秀芳抱着孩子钻进车厢,等完全坐定之后,林秀芳一颗心才完全放下。

雨幕里两辆车,打着大灯驶出,留下昏暗的影子。小巷里走出一个男人,看着远去的车灯。他伫立原地,久久未动,直到车灯彻底消融在雨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