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药味还没散尽的房间里,林秀芳的手心沁着冷汗。刚缝合的伤口在翻身时扯出细密的疼,可这点疼远不及心口那阵莫名的抽紧。像有只湿冷的手攥住了五脏六腑,每呼吸一次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窗纸被夜风吹得簌簌响,远处化工厂的排气阀正发出沉闷的嗡鸣,比往日晚了整整半小时,这细微的异常在她耳里被放大成惊雷,震得耳膜发疼。
女儿晚晴均匀的呼吸声从隔壁传来,竟让她生出前所未有的脆弱。从女儿出生到现在3年里,她的每一次呼吸,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还有女儿攥着她手指时的微颤,都像一根根细线,把她的神经绷得笔直。原来"为母则刚"不是生出钢筋铁骨,是长出了千万根敏感的触角,能在风暴来临前,提前感知到空气里每一丝危险的震颤。
推开隔壁房门时,周阿婆的鼾声混着晚晴的梦呓在屋里浮沉。台灯的光晕里,女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轻轻扫在苹果脸上。林秀芳的指尖悬在女儿额头上方,终究没敢落下。她怕这一碰,就再也收不回迈出去的脚。回到自己房间,抓起笔写下"沈警官"三个字,笔尖在纸上洇出墨团,像滴在雪地里的血。
把纸条塞进周阿婆枕头下时,粗布枕套上的补丁蹭过她的手背。走廊里的挂钟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指针正卡在23:17的位置。钟摆摇晃的阴影投在墙上,像个不断收紧的绞索。她最后看了眼女儿房间的门缝,那道漏出的微光在黑暗里亮得刺眼,像根系在她心口的线,而她正一步一步,走向要把这线绷断的深渊。
谁也没想到,几个小时后,一场大火将彻底改变所有人的命运。
江南的冷是浸骨的湿,像无数根冰针顺着衣领往皮肉里钻。林秀芳把棉袄裹得再紧,也挡不住风从袖口灌进来。小巷里的青石板结着层薄冰,踩上去能听见鞋底与冰面较劲的吱呀声。家家户户的窗都黑着,只有张屠户家的门缝漏出点昏黄,却很快被卷过的寒风掐灭。墙角的垃圾桶翻倒在地上,烂菜叶混着冻硬的猪油块冻成一坨,散发出又腥又冷的气味,让她想起化工厂排污口的冰面。去年冬天捞上来的死鱼,就是这样硬邦邦地冻在冰壳里,眼睛瞪得圆圆的,像要把这刺骨的冷刻进骨头里。
林秀芳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那条新修的排污渠流出的水是清的,而且化验完全达标,可每到夜里,河面还是会泛起诡异的绿光,还有河里不断出现的死鱼。
走上大路时,北风突然变急,吹得路牌"柳溪路"三个字的铁皮哗哗作响。路灯的钨丝在冰雾里发着昏光,光线刚洒到十米外就被冻住,把她的影子拉得老长,投在结着冰碴的路肩上,像道随时会被风撕碎的破布。远处化工厂的轮廓在黑暗里蠕动,烟囱顶端的警示灯明明灭灭,比往日慢了半拍。这细微的延迟在她眼里无限放大,变成颗悬在头顶的炸雷,引线正滋滋地冒着火星。
她的脚步越来越快,产后虚弱的身子在寒风里打晃,却不敢停下。路边的排水沟结着冰,冰面下有水流的呜咽声,像无数双被冻住的手在底下拉扯。离工厂越近,空气里的煤烟味越浓,混着冰碴子刮进喉咙,刺得她不住咳嗽。某刻她突然回头,巷口空荡荡的,只有自己的脚印在雪泥里歪歪扭扭地延伸,像串没头没尾的省略号,不知道预示怎样的结局。
忽然之间,眼前一片雪亮,林秀芳不由闭上眼睛,等再睁开的时候,不由张大嘴,尖声惊叫起来,青禾化工厂方向火光冲天,浓烟滚滚,还夹着着人的呼叫,接着是爆炸的声音。视网膜上还残留着强光灼出的光斑,林秀芳的睫毛在颤抖中粘成一团。等她勉强睁开眼,喉咙里的惊叫像被火钳夹住。青禾化工厂的方向正吞吐着橘红色的巨焰,那些平日里灰扑扑的车间顶棚此刻像被剥开的橘子皮,卷曲着往半空翻卷,火舌舔过储料罐的铁皮,发出指甲刮过玻璃的尖啸。
浓烟在火光里拧成灰黑色的麻花,把半个夜空染成肮脏的紫。有什么重物从高处坠落,砸在厂区围墙外的芦苇丛里,惊起的火星像群被打散的萤火虫,飘到百米外的她脚边时,还带着灼人的温度。呼救声从火海里挤出来,刚传到耳边就被更响的爆裂声吞没。某个储油罐炸开了,冲击波掀起的气浪掀飞她头顶的围巾,露出脖颈上被冷汗浸透的胎痣,像块被烫红的烙印。
她的瞳孔在火光与黑暗间剧烈收缩,看见有个浑身着火的人影从厂区大门冲出来,没跑几步就栽倒在结冰的路面上,火焰在他周围蜷成个跳动的红球。更多的浓烟顺着风往这边涌,带着刺鼻的化学品气味,呛得她弯腰剧烈咳嗽,指缝间漏出的呜咽混着远处接二连三的爆炸声,在空旷的路上荡出恐怖的回音。
出于某种目的,今天的林秀芳居然躲进了实验区的通风管里,结果让她看到难以置信的一切……
接着大火烧起来,她冲出通风管朝着外面扑去,
“陈建国,你把老K怎么啦?怎么会又起火了?”她大声质问一脸愕然的陈建国。
陈建国转过头,“怎么是你?这几年你都没有出现,在哪儿?孩子呢?孩子在哪儿?把她还给我。我已经知道,你生下个女儿。”
林秀芳声嘶力竭,“先别管这些,告诉我,你把老K怎么啦?怎么会起火?”
陈建国却不管不顾追问,“这些你别管,快告诉我,孩子在哪儿?”
林秀芳攥紧他的衣领,指甲几乎陷进布料,“火势正往实验室蔓延!若引爆了反应釜,整片厂区都会炸成废墟!”陈建国猛地将她推开,吼声混着火焰爆裂的轰响,他看见了那个通风管开着的盖子“滚进去!这里有我!”林秀芳踉跄着重新跌进通风管,掌心被碎玻璃划破,血顺着指缝渗入黑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