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7月15日晚上10点。

消毒水的气味裹着新刷的乳胶漆味，在恒温25度的空间里弥漫。青禾化工的实验室比从前扩大了三倍，防爆玻璃隔断将区域划分成规整的格子，阳光透过顶部的采光板，在环氧树脂地面投下均匀的光斑，照亮那些锃亮的仪器。它们的金属外壳上还贴着蓝色的保护膜，边角处印着重建项目的编号，末尾的"2002"是那样新鲜。

通风橱的玻璃门缓缓滑开时，会带出细微的气流声。内部的陶瓷台面泛着冷光，与墙壁上悬挂的旧实验室照片形成刺目的对比。照片里被大火熏黑的操作台、扭曲的铁架台，此刻都被嵌在防弹玻璃相框里，下方标注着"安全警示：2000年6月15日"。某个通风口的滤网边缘，还卡着半片焦黑的纸屑，是当年从火场残骸里清理出来的，隐约能辨认出"苯乙烯"的字样，像句没说完的警告。

中央实验台的抽屉里，新换的试剂瓶标签整齐得如同列队的士兵。但桌子脚下面有块明显的凹陷，用手敲上去会发出空洞的回响。那里曾是老实验室的暗格，重建时被混凝土填满，却没抹平与周围的缝隙，阴雨天时会渗出带着铁锈味的潮气，混着新换的活性炭滤芯，散发出的椰壳清香，形成一种诡异的气息。

夜间的实验室格外安静，只有恒温培养箱发出规律的嗡鸣。当值的研究员偶尔会发现，某个培养皿里的菌株生长轨迹很奇怪，总是朝着墙角的方向弯曲。那里的地砖颜色比别处略深，是当年扑灭大火时，消防水浸透留下的印记，底下埋着的，是永远无法完全清理干净的、属于旧时代的化学残留。

今天是休息日，实验室里只有老K一个人。这是他精心挑选的日子。他已经下了决心。老K深呼吸两口，拿出一只U盘，将它插进电脑，神态有些紧张，连手都在颤抖。他知道，这个U盘中的数据一旦曝光，将会在青禾市掀起一场轩然大波。

就在这时，实验室的门“砰”一声巨响，突然人被撞开，防爆玻璃门撞在金属门框上的巨响，震得培养箱里的菌落剧烈震颤。陈建国的皮鞋踩过地上的碎玻璃，枪身的冷铁触感烫得像团火，枪管里还残留着昨夜试枪时的硝烟味。他双眼布满血丝，视线死死钉在老K攥着U盘的手上。那枚银色物件在实验台的蓝光下泛着冷光。

“你在干什么？想背叛我？”陈建国恶狠狠质问。

“背叛？”老K的笑声里裹着试剂瓶倾倒的酸味，他往后退时撞翻了离心机，金属转子在地上滚出刺耳的弧线，“你敢不敢公开那份梅雨计划？”他的手按向桌底的紧急按钮，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塑料外壳，就被陈建国的怒吼钉在原地。

争执声撞在玻璃隔断上又弹回来，混着通风系统的嗡鸣成了混沌的噪音。陈建国往前逼近一步，枪托带起的风扫过试剂架，瓶瓶罐罐的标签在他通红的瞳孔里扭曲。氢氧化钠的腐蚀警告、氰化物的骷髅标识、还有贴着“样品A”的褐色瓶，里面装着他转移资产时伪造的水质检测样本。

“梅雨计划的每一步都是我铺的路！和你没有什么关系。”陈建国的手指扣紧扳机，指节泛白。“你以为联系上沈警官就能全身而退？一旦事情真相全部被揭露，没有人能保得了你！”老K突然笑出声，笑声里突然掺进玻璃破碎的脆响。他故意碰倒了氢氟酸试剂瓶，腐蚀性液体在地面蚀出白烟，像道突然裂开的鸿沟。

实验室里的空气骤然凝重，忽然产生的毒雾迅速扩散，陈建国朝后退了一步，手上的食指下意识扣动扳机。混乱中，枪声像被点燃的乙醚，爆发出刺眼的光。“砰”的一声脆响，子弹击中老K，他踉跄着撞在通风橱上，白大褂的袖口迅速洇开暗红，滴在培养皿里的菌落上，那些正在分裂的细胞突然疯狂增殖，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长出扭曲的形状。

陈建国有些惊慌地看着自己枪口，银色的枪管还在冒烟，他似乎没有想到自己居然开枪了！而且显然打伤了对方。不知道为什么陈建国自己反而慌起来。

老K捂住受伤的左小臂，夺门而去，沿着走廊快速奔逃。陈建国并没有去追赶逃走的老K，反而跌坐在了刚才老K坐过的位子，看着电脑上的数据发呆。

躲在通风管道里的林秀芳，竟然把所有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林秀芳已经开始上班了，她在苏曼的帮助下，找到了一户人家，是老两口，今年两个人都已经60多了，却从来没有过孩子，偏偏又非常喜欢孩子。于是在苏曼的介绍下，林秀芳把小晚晴交给他们帮忙带。老两口乐坏了，仿佛老天爷忽然之间送给他们一个孙女。人们称老太太周阿婆。

就这样，林秀芳腾出身子准备上班了。

上班以后的林秀芳，没有找过陈建国，她不想让陈建国询问孩子的事。尤其在老K那里，知道了不少有关陈建国的情况。包括老K告诉她，陈建国在转移资产。这些都引起了林秀芳的警惕。林秀芳觉得自己要化被动为主动，掌握陈建国的情况，给自己争取最大利益。于是，林秀芳开始注意陈建国的行踪。林秀芳不傻，总觉陈建国与老K之间，一定存在一种特殊的关系。为了解他们之间的秘密，林秀芳居然钻进了实验室的通风管。

自从1999年火灾发生以后，重建的实验室，很重视通风，在整个实验区修建了一整套通风管。通风管很粗，几乎覆盖了整个实验区的顶棚。林秀芳充分利用了自己统计师的身份，手上掌握各种数据和图标，其中自然也包括着全厂通风管的平面图。通风同样是化工厂，重要的环保措施之一。

结果林秀芳就在通风管里，看到了陈建国向老K开枪这一幕。此刻，她又被推回到管道里，外面大火熊熊热浪顺着管道蔓延，熏得她睁不开眼。火舌舔舐着通风口边缘，浓烟翻滚涌入，她屏住呼吸，身体却僵在原地。刚才那一幕不断闪回：陈建国的迟疑、枪口的颤抖、老K眼中那抹难以察觉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