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窥探

铁皮管道里的铁锈味直往喉咙里钻,林秀芳呛得发紧,脑子却乱得像团麻。不久前撞见的那一幕反复在眼前闪回,每一个细节都带着刺骨的寒意,让她连站稳的力气都快没了。

她死死咬住袖口,生怕牙齿打颤的声音从管道缝里漏出去。借着管壁上一道细缝,能看见实验室里的蓝光正映在老K的白大褂上,那片冷白突然被陈建国的黑影劈成两半。陈建国举枪的姿势很稳,像当年在车间里校准压力表时一样,冷静得让人心里发毛。当“背叛”两个字从老K嘴里蹦出来时,林秀芳的指甲狠狠掐进掌心,血珠渗进粗布棉袄的纹路里。恍惚间,她好像看见女儿晚晴攥着蜡笔的小手,在画纸上涂出歪歪扭扭的红线,那颜色和掌心的血混在一起,扎得眼睛生疼。

通风扇的嗡鸣突然变了调,震得管道里的积尘簌簌往下掉。林秀芳屏住呼吸,看见老K后退时撞倒了桌上的试剂瓶。墨绿色的液体“哗啦”一声在地上炸开,漫过陈建国锃亮的皮鞋,还没等她反应过来,地面上就冒出缕缕白烟,带着刺鼻的杏仁味。这味道太熟悉了。三年前车间泄漏事故,倒在她脚边的老王临死前,身边就是这样的味道。而此刻老K脸上的表情,和老王当时一模一样,有惊恐,有不甘,还有一丝早就看透一切的了然。

枪声响起的瞬间,林秀芳觉得整个管道都在晃。她死死捂住眼睛,指缝里却还是漏出陈建国狰狞的侧脸。他枪管里冒的青烟,和通风口吸进来的白雾缠在一起,在实验室上空织成一张半透明的网,把所有血腥都罩在里面。老K倒下时撞在了管道正下方的操作台,巨大的震动让林秀芳浑身一颤,头不小心磕在管壁上。右耳的耳坠顺着铁皮的弧度滑下去,在布满划痕的管道底部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像一枚冰冷的惊叹号,钉在这片死寂的黑暗里。

耳坠的银链挂在了管道支架的尖刺上,随着通风扇的气流轻轻晃着。林秀芳颤抖着伸手去够,指尖却先碰到了一块黏腻的东西。借着细缝透进来的微光一看,竟是半块嚼过的口香糖,包装纸上印的生产日期,赫然是大前年那场火灾发生的那天。胃里突然一阵翻涌,她赶紧捂住嘴压下干呕的冲动,可还没等缓过来,就听见陈建国的脚步声正朝着管道检修口靠近。

她慌忙往管道深处缩,后背蹭过生锈的支架,火辣辣的疼。透过检修口的格栅,能看见陈建国的皮鞋正踩在半截烧焦的账本上,纸页上“排污渠”三个字被血渍浸得模糊不清。通风扇把陈建国的低语切成了碎片,“沈警官”“账本”“梅雨季”,这些词语像冰锥一样扎进林秀芳的耳膜。她突然想起藏在枕头下的纸条,现在梅雨季的潮气那么重,纸条上的字迹恐怕早就被浸得看不清了。

通风口突然灌进一阵强风,林秀芳打了个寒颤才回过神。那枚遗落的耳坠在管道里翻了个身,银面上清晰地映出暗门后幽深的黑暗。那片黑好像有生命,一点点吞噬着老K逐渐消失的身影,也一点点吞掉她胸腔里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实验室的门被重重关上,锁芯转动的声响在管道里来回荡着。林秀芳瘫坐在冰冷的铁皮上,耳坠的反光在眼前忽明忽暗,像女儿晚晴床头那盏总出故障的夜灯。她伸出颤抖的手去够那枚银饰,指尖刚碰到冰凉的金属,就听见管道外传来消防车的警笛声。声音由远及近,刺破了梅雨季沉闷的空气,可她却更害怕地蜷缩起来。她比谁都清楚,这场刚刚开始的噩梦,绝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另一个角落里,苏曼也看见了这一切。看着丈夫和老K对峙的模样,她心里的愤怒和痛苦像潮水一样涌上来,几乎要把她淹没。她本来是来找陈建国的,却碰巧看见林秀芳鬼鬼祟祟的举动,一时起了疑心,便跟着钻进了通风管。

管道里的铁锈味呛得苏曼直咳嗽,她蜷着身子往前挪,身上昂贵的真丝裙摆被支架勾出了细纱,像一只被撕破翅膀的蝴蝶。在离检修口三米远的地方,她看见了林秀芳的帆布鞋底,鞋底沾着的泥土里,混着青禾河底特有的黑泥。这个发现让苏曼的愤怒突然僵住,一股更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从头顶凉到了脚底。

透过通风管的裂缝,苏曼看见陈建国正用枪指着老K的太阳穴。平日里丈夫总把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此刻却乱得不成样子,领带歪斜地挂在颈间,锁骨处还露着新鲜的抓痕。通风扇突然加速运转,把林秀芳压抑的抽气声送进了苏曼耳朵里。她看见那个女人死死捂着嘴,耳后垂落的发丝沾着晶莹的泪滴,在光线下亮得刺眼。而自己无名指上的钻戒,此刻却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硌得掌心生疼。这枚鸽血红钻戒的价钱,足够买下柳溪村十间瓦房,可它锁不住丈夫的心,更拦不住这场在她眼皮底下上演的肮脏戏码。

枪声炸开的瞬间,苏曼觉得通风管都在震颤。她下意识抓住头顶的支架,指甲抠进锈蚀的铁皮,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林秀芳的耳坠滚落时发出的轻响,被老K倒地的闷声盖过,却没逃过苏曼的耳朵。她看见那枚银色的小月亮挂在支架尖上,反射的微光里,林秀芳惊恐的侧脸和自己镜中的模样渐渐重叠。两个被同一个男人困住的女人,此刻隔着三米的黑暗,一起守着这场绝望的盛宴。

陈建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苏曼慌忙往管道深处缩,发间的珍珠发卡不小心撞在铁皮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看见林秀芳的肩膀剧烈颤抖,那枚耳坠的银链在气流中不停旋转,像一个永远停不下来的问号,拷问着这满室的血腥与谎言。而自己裙摆上勾出的丝线,正和通风管里的蛛网状灰尘缠在一起,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把她牢牢困在这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