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书库>寻找真相的日子>第27章如出一辙

第27章如出一辙

青禾化工厂的铁皮大门被撞开时,发出的声响像块巨石砸进沸腾的油锅。2002年7月15日的月光被浓云吞没,村民们举着的火把在黑暗里连成扭曲的长龙,火光照亮他们脸上的烟灰与愤怒,也照亮厂区围墙上“安全生产”的标语。那几个红漆字早被酸雨蚀得斑驳,此刻在火光里像道讽刺的伤疤。

沈巍的警服后背已被汗水浸透,他攥着橡胶棍的手心黏腻,三年前村民冲击工厂的记忆突然翻涌上来:同样是被污染的河水,只是这次村民手里多了些东西。装着死鱼的玻璃罐、贴着超标化验单的木板、还有个裹着白布的担架,布单下露出孩童瘦小的脚踝,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紫色。

“都给我退后!”沈巍的吼声被淹没在破口大骂里。有个戴斗笠的老汉将玻璃罐狠狠砸在办公楼墙上,浑浊的河水混着鱼鳞溅在“先进单位”的铜牌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穿校服的少年们试图推倒宣传栏,那些印着“环保达标”的照片在火把的炙烤下卷曲起来,露出背面藏着的排污数据,红色的超标数字在火光里跳动,像无数双控诉的眼睛。

警察们组成的人墙被冲击得摇摇欲坠,沈巍看见老K混在村民里,他穿着件不合身的蓝布衫,帽檐压得极低,却在转身时露出半截军靴。那鞋跟处的磨损痕迹,与排污渠发现的脚印完全吻合。这个发现让沈巍心头一紧,他刚要示意身边的警员,就被个抱着婴儿的妇女缠住,那女人怀里的孩子突然哭闹起来,哭声尖利得像警报,盖过了远处消防车的鸣笛。

混乱中,有人点燃了堆在仓库门口的废料桶。火焰腾起的瞬间,沈巍看见办公楼三楼的窗口闪过个白影,那身真丝睡裙的颜色,沈巍是有些熟悉的,他不由得心里一抖。火光照亮了厂区的每一个角落,也照亮了村民们愤怒的脸庞,他们举着各式“武器”向前冲,三年前的绝望与此刻的愤怒交织在一起,在青禾化工厂的上空,形成了一片令人窒息的风暴。

这次村民被有效阻拦在外面,并没有冲进厂区。实验区里,陈建国追逐着老K在走廊里,却发现了第二次钻出通风管的林秀芳。

“你怎么还在这里?”陈建国举着手枪,有些诧异。林秀芳浑身抖得像一片秋风里的叶子,“陈建国,你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要开枪?”

“我的事你别管,要想活着最好闭嘴。”陈建国恶狠狠挥动手枪。

外面混乱的声音传进来,陈建国朝外面看了一眼,皱紧眉,“老K居然煽动了村民。”陈建国看着混乱的局面,焦急地对林秀芳说:“你快从密道逃生,我来处理这里。”林秀芳怀着矛盾的心理看着他,最终还是听从了他的安排。她知道有条逃生密道,三年前大火后重建的时候,陈建国专门建造了这条密道。密道入口就在锅炉房锅炉的后面,林秀芳迅速钻了进去。

锅炉的铁皮还带着余热,烫得林秀芳的帆布袖口微微发焦。她钻进密道的瞬间,身后传来陈建国踹开防火门的巨响,混着老K闷哼的声音,像两块石头砸进沸腾的油锅。密道入口的铁盖被她反手扣上时,听见外面传来手枪上膛的轻响,那声音裹着村民的怒吼,在狭窄的通道里滚出悠长的回音。

密道里弥漫着铁锈与煤渣的混合气味,脚下的水泥地凹凸不平,显然是仓促浇筑的。墙壁上挂着的应急灯忽明忽暗,光线扫过处露出密密麻麻的划痕,最深处的几道里卡着深蓝色的纤维。那是陈建国常穿的工装裤布料,看来他比自己想象中更频繁地使用这条密道。

往前爬了约摸二十米,通道突然转向下行。林秀芳的膝盖磕在台阶边缘,疼得她差点叫出声,指尖却摸到块黏腻的东西。应急灯的光束打过去,只见阶面上凝着层暗红的痕迹,像未干的血,边缘还沾着半片撕碎的纸,上面印着“梅”字的右半边,墨迹被潮气晕成模糊的黑。

外面的枪声突然炸响,震得密道顶部簌簌掉灰。林秀芳慌忙加快速度,却在拐角处撞见个金属架子,上面摆着十几个贴满标签的玻璃罐。应急灯的光线下,她看清标签上的字迹,“1999.12.24残留物”“2002.7.15样品A”,每个罐子底下都压着张照片,最新的那张里,老K正站在排污渠边,手里举着个银色的U盘,背景里的芦苇荡在风中翻涌,像片摇晃的坟墓。

密道尽头传来水流声,林秀芳推开最后一道铁门时,冰冷的河水突然漫过脚踝。原来这条密道的出口竟藏在青禾河的废弃码头下,水面漂浮的油花在应急灯的光线下泛着彩虹,与三年前火灾现场飘在排污渠里的物质一模一样。她扶着锈蚀的铁梯往上爬,听见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回头时看见应急灯的光束里,身后有个影子正顺着通道口的水面蔓延过来,像条追猎的蛇。

码头的木板在脚下发出吱呀的呻吟,林秀芳刚爬上地面,就听见密道里传来剧烈的爆炸声。冲击波掀起的水花溅了她满身,回头望去,只见浓烟从水下的出口滚滚涌出,在夜空中与化工厂方向的火光连成一片。她突然想起陈建国让她逃生时的眼神,那里面除了焦急,似乎还藏着别的什么?是解脱,是诀别,是一块终于落定的石头。……

楼顶上,两个人影纠缠在一起,不断翻滚,忽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陈建国,你不要痴迷不悟,警察已经把这里包围了。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陈建国喉咙里滚出一声笑,雨水顺着他的额角滑进衣领,冰冷刺骨。“停手?来不及了。”

两个人影停止了扭动,很快其中的一个仓皇逃走,另外一个趔趔趄趄扶着护栏站起身,楼下的实验区又起火了,火光清晰映照出一张脸,那是陈建国。陈建国丢掉了手上的枪,直直站在那里。火光中,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长,仿佛一根钉进地面的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