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防斧劈开实验室门的瞬间,热浪裹着黑灰扑面而来,沈巍的呼吸面罩立刻蒙上白雾。他猫着腰往里闯,橡胶靴踩在熔化的塑胶地板上,发出滋滋的粘连声,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通风管的铁皮在头顶噼啪作响,偶尔有火星掉在他的防火服上,烫出一个个焦黑的小圆点。
“有人吗?”他的喊声被浓烟呛成破锣嗓,手电筒的光束在翻滚的黑雾里只能照出半米远。左手边的操作台已经塌了半边,烧变形的铁架台上挂着半块白大褂,布料在火风中蜷成焦黑的条状物。
脚下突然踢到个硬东西,沈巍弯腰摸索时,手指触到片冰凉的金属。他猛地抽回手,借着晃动的光束一看,防火手套的掌心沾着暗红色的黏液,混着黑灰在布料上晕成模糊的团。那东西被压在倒塌的试剂柜底下,露出的边角闪着微弱的光,像是工牌的金属包边。
他用消防斧撬开变形的柜门,火星顺着斧刃簌簌往下掉。工牌躺在一滩凝结的黑水里,表面的塑料壳已经熔化了一半,露出里面的纸质卡片。“007”三个钢印字被血渍糊了大半,边缘却依然清晰,像道刻在骨头上的印记。
沈巍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工牌,发现背面贴着的照片早被烟火熏成了深褐色。只能隐约看出是个模糊的人影,头发长短难辨,穿着厂里统一的蓝色工装,领口处似乎别着什么亮闪闪的东西,被烟火蚀得只剩个小点,像粒没烧尽的火星。
防火服的面罩开始发烫,沈巍把工牌塞进胸前的密封袋时,听见袋口的粘条被热气烫得滋滋响。他抬头看了眼摇摇欲坠的横梁,光束扫过墙角时,瞥见半只露在碎玻璃外的布鞋,鞋底沾着的青禾河泥还没完全干透。这发现让他心脏猛地一缩,攥着密封袋的手指突然收紧,将工牌上未干的血渍压出更深的纹路。
撤离到安全通道时,他靠在烧得发黑的墙壁上喘息。密封袋里的工牌随着呼吸轻轻晃动,007的钢印在微光下泛着冷光,像枚沉在水底的钥匙,正等着某个特定的时刻,捅开紧锁的秘密……
刑警队办公室的日光灯管发出嗡嗡的低鸣,沈巍将监控硬盘塞进主机时,指尖的烟蒂积了长长一截灰。烟灰落在摊开的现场照片上,恰好盖住陈建国坠楼位置的粉笔线。
“队长,这是最后一段备份录像。”年轻警员把泡面碗推到桌角,塑料叉上还挂着没吃完的面条,“前几盘都被火烤坏了,就这盘在消防控制室的保险柜里,烧熔了一半。”
沈巍没说话,只是拖动鼠标放大画面。监控镜头被浓烟熏得模糊不清,像蒙着层磨砂玻璃。时间条走到00:17:32时,画面突然剧烈抖动。是顶楼发生二次爆炸的瞬间,钢筋断裂的脆响透过劣质扬声器传来,刺得人耳膜发疼。
00:18:05,画面里终于出现个晃动的人影。陈建国的白衬衫在火光中晃动。他扶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几乎要嵌进烧焦的水泥里。监控每隔三秒就会卡顿一次,每次定格都能看见他脸上的变化:先是死死咬着牙关,下颌线绷得像根即将断裂的弦;接着眼窝突然塌陷,瞳孔在浓烟中缩成黑点;最后是嘴角不受控制地抽搐,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呛进喉咙的烟灰堵住。
最清晰的一帧停在00:18:12。陈建国的身体已经探出栏杆外,右手还保持着攥东西的姿势,指缝间漏出半张纸的边角,被热浪掀得猎猎作响。他的眼睛瞪得滚圆,虹膜上布满血丝,像有无数根红绳在里面缠绕。额角的伤口正往下淌血,一滴殷红的血珠悬在眉骨,迟迟没有落下。
沈巍按下暂停键,把画面放大到最大。陈建国的鼻翼还在微微翕动,最后一口气似乎还憋在胸腔里。嘴唇咧开个诡异的弧度,说不清是笑还是哭。那表情里有愤怒,有恐惧,还有种更深的东西,像被按在水底的人望着水面的光,明明知道抓不住,却还是不肯松开最后一丝力气。
“这表情……不对劲。”沈巍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镜片下能看见陈建国眼角的皱纹里嵌着黑灰,“像是看到了什么比火还可怕的东西。”他突然想起现场找到的那枚带血的工牌,007的编号在证物袋里泛着冷光。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敲在刑警队的玻璃窗上,发出细碎的声响。沈巍把这帧画面截图保存,文件名输入“疑点3”时,键盘突然卡住。低头一看,是根从烟蒂里掉出来的烟丝,正卡在“3”字键的缝隙里。
监控画面定格的瞬间,整个刑警队办公室陷入死寂。日光灯管的嗡鸣突然变得刺耳,像根绷紧的弦,在沈巍和赶来辨认的苏曼之间震颤。这帧画面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两人各自尘封的愧疚,让那些被刻意压抑的细节从裂缝里汹涌而出。
沈巍的指腹反复摩挲着键盘边缘的烟渍,当时他在火灾现场捡到那枚007号工牌,本该录入系统的信息,被他压进了抽屉最底层。他总觉得林秀芳的失踪没那么简单,想等找到更确凿的证据再揭开真相,却没想到等来的是陈建国坠楼时这双充满怨毒的眼睛。此刻监控里的血珠终于从眉骨滚落,在画面里拖出细长的红痕。
档案室的挂钟突然敲响,惊得沈巍碰倒了桌上的咖啡杯。褐色的液体漫过陈建国的尸检报告,在“颅骨粉碎性骨折”的结论上晕开,与监控里那滴血珠形成诡异的呼应。他猛地拉开抽屉,007号工牌躺在证物袋里,金属边角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褐色,却在灯光下泛着冷光,像在嘲笑他自以为是的“保护”。
雨又开始敲打窗户,沈巍把监控硬盘锁进保险柜时,仿佛听见苏曼压抑的呜咽声。她的哭声混着窗外的雨声,在空旷的房间里织成张密不透风的网,网住了监控里凝固的血珠、抽屉里沉默的工牌、还有两人各自藏在心底的那句“如果当初”。这帧画面像个楔子,钉在事件的转折点上,让所有被掩盖的关联突然变得清晰。陈建国的坠落不是终点,而是无数条秘密线索的交汇点,而他们,既是这段真相的见证者,也是当年那场沉默的同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