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顶灯的钨丝在爆炸瞬间发出刺眼的白光,随即陷入彻底的黑暗。应急灯迟滞地亮起,幽绿的光线下,沈巍看见自己映在走廊玻璃上的影子正随着地面的震颤摇晃,玻璃上还粘着片刚从宣传栏震落的日历纸,“7月16日”的红色数字被飞溅的玻璃碴划得粉碎。
防火门撞击墙面的巨响在走廊里回荡,铁皮折痕处露出的锈迹与新鲜的木屑混在一起,像道正在渗血的伤口。沈巍冲过拐角时,脚踝被散落的输液管缠住,那些透明的管子里还残留着药液,在绿光中泛着荧光,其中一根连着掉在地上的镇痛泵,吗啡溶液正顺着管壁缓缓滴落,在瓷砖上积成小小的水洼,映出天花板垂下的电线。那些电线的绝缘皮已经烧化,铜芯裸露在外,不时爆出细小的火花,像串濒死的萤火虫。
“老K的病房!”值班护士抱着病历夹瘫在地上,手指颤抖地指向走廊深处。沈巍踹开浓烟中的病房门,热浪瞬间燎焦了他的警服袖口,手电筒的光束里,病床已经炸得只剩铁架,白色被单燃成了火团,在风中卷成螺旋状,像朵诡异的黑色火焰。
老K病房的门框上,还挂着半块写有“307”的门牌,数字“7”的竖钩被气浪掀得向外卷曲,尖端沾着块焦黑的布料,是老K常穿的那件深蓝色工装的纤维。沈巍用配枪枪管拨开挡路的床头柜,金属碰撞声中,他看见原本放在柜上的相框炸成了碎片,照片里老K与陈建国在化工厂门口的合影,只剩下了陈建国一个人。
病房内的温度高得灼人,沈巍的警服后背很快被汗水浸透。他的目光扫过墙角的垃圾桶,里面的酒精棉球正在燃烧,蓝色的火苗舔着桶壁,映出半张被丢弃的便签,上面用铅笔写着“1998报告”,后面的字迹被烧得只剩几个焦黑的圆点,像串未说完的省略号。病床的褥子燃成了火毯,沈巍用灭火器扑救时,白色的粉末中露出只戴着手表的手腕,表蒙已经炸裂,指针永远停在了4点17分,表盘内侧贴着的小照片被熏得模糊不清,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的侧脸,头发上别着枚银色的发夹,却完全看不清脸。
远处消防车的警笛声越来越近,沈巍将那片玻璃碴放进证物袋时,听见袋口密封的声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他抬头望向窗外,梅雨季的乌云正压在医院的楼顶,雨水不知何时又开始落下,敲打在破碎的窗玻璃上,像是在为这场爆炸伴奏,也像是在冲刷着那些不愿被人发现的痕迹。而病房里,那只停在4点17分的手表,仿佛成了时间的界碑,将所有的秘密都封存在了这个混乱而惊悚的凌晨。
墙角的输液架倒在血泊里,暗红的液体在瓷砖上漫延,绕过炸变形的监护仪,在门口凝成道不规则的线。沈巍用消防斧劈开卡住的抽屉,里面的药瓶碎了满地,其中半片残留的标签上印着“氯硝西泮”。这是老K一直服用的镇静剂。
“沈警官!”实习生的喊声从床底传来。他戴着防毒面具的脸涨得通红,手里举着块烧焦的塑料壳,边缘的金属包边熔成了银珠,在手电光下泛着冷光。沈巍接过时,指尖触到处凹陷的刻痕,在炭黑色的外壳上隐约能辨出个“K”字,像道被火烙进骨头的印记。
走廊里突然传来轮椅滑动的声响,沈巍回头看见苏曼扶着墙站在门口,病号服的袖口沾着烟灰,原本苍白的脸被熏得发黑。她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那块塑料壳,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捂在胸口时,掉出半片撕碎的信纸,上面“U盘”两个字被泪水泡得发皱,墨迹在火光中晕成模糊的团。
“你怎么出来了?”沈巍扶住她颤抖的肩膀,闻到股熟悉的杏仁味。是老K病房里那瓶打翻的消毒液,此刻混着硝烟味钻进鼻腔,让他突然想起三年前火灾现场的化学残留物。苏曼的指甲深深掐进他的警服,指腹在“公安”两个字上反复摩挲,像在确认什么。
“我听见响声……”她的声音被浓烟呛得发哑,目光越过沈巍的肩膀,落在床底那摊未燃尽的黑灰上。那里有片卷曲的金属片,形状恰似枚工牌的一角,边缘还沾着暗红的血渍。
沈巍突然注意到苏曼的拖鞋上沾着银珠,与塑料壳边缘的熔化物同色。他蹲下身检查窗户,铁栏杆的焊点处有新鲜的断裂痕迹,外面的雨丝正顺着缺口飘进来,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水流,里面沉着几根深蓝色的纤维。这是老K一直穿的工装裤布料。
“爆炸前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沈巍的手电扫过床头柜,那里有个被炸开的保温杯,红糖姜茶的甜腻味混着硝烟,在空气中凝成种诡异的气息。苏曼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目光突然瞟向墙角的插座,那里的电线被烧得只剩铜芯,像条断了的蛇。
远处传来消防车的鸣笛时,沈巍把塑料壳塞进证物袋。密封的瞬间,他看见苏曼的手指在口袋里攥成了拳,病号服的口袋处鼓出个方形的轮廓,形状恰似枚U盘。浓烟渐渐散去,晨光从炸开的窗户照进来,在她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个藏在光明里的秘密。
苏曼被护士扶回病房时,轮椅经过走廊的体重秤,指针突然晃了一下。沈巍望着她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突然想起刚才在她手心摸到的硬茧。那不是养尊处优的女人该有的手,倒像是常年握某种工具留下的痕迹。
证物袋里的塑料壳还在微微发烫,沈巍对着光仔细看,发现内侧的卡槽里卡着半张纸角,上面用蓝黑墨水写着“河底”两个字,后面的笔画被火舌舔得只剩焦黑的边缘,像个永远解不开的谜。走廊的钟表指向凌晨五点,雨还在下,敲打着破碎的窗户,像无数只手在叩问这场爆炸背后的真相。沈巍蹲下身,指尖抚过体重秤边缘的泥渍,那深蓝色纤维黏在秤盘角落,与窗外飘进的雨丝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