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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既得利益者

2002年深秋的股东大会现场,水晶吊灯的光芒,在苏曼珍珠戒指上碎成星点。陈建国遗嘱复印件投在大屏幕上时,她听见后排股东倒抽冷气的声响。51%的股份意味着绝对控股权,那串数字后面的零像排黑洞,吞噬着所有人的表情。穿黑西装的律师念到“担任董事长”时,她无名指上的戒指突然硌进掌心,戒面内侧“QH”缩写的刻痕里,还嵌着点1998年的水泥灰,是当年在排污渠采样时蹭上的,至今没被岁月磨掉。

第一次主持董事会的清晨,苏曼发现董事长办公室的保险柜,比想象中容易打开。三组密码“1998”“0716”“007”输完的瞬间,锁芯发出清脆的咔嗒声,像在应答某个迟到的秘密。保险柜最底层的1998年环评报告还裹着防潮纸,报告夹层里的芦苇标本已经干枯发脆,茎秆上“林秀芳”三个字的红笔字迹洇进纤维里。

2004年深秋的冷风吹过墓园,把陈默的黑风衣吹得猎猎作响。父亲陈建国的墓碑刚立了两年,碑面的照片还很清晰。照片里的男人穿着青化集团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嘴角噙着的笑在阴沉的天色里显得格外刺眼。陈默的手指抚过碑上“先父陈建国”五个字,指腹摸到石缝里嵌着的细沙,是去年清明下雨时渗进去的,如今已经和石头冻在了一起。

他带来的白菊用塑料袋裹着,袋口被风吹得鼓鼓囊囊。放在墓碑前时,花瓣上的水珠瞬间结成了细冰,像撒了层碎玻璃。口袋里的小刀是父亲送他的十二岁生日礼物,折叠刀的外壳刻着“青化”的缩写,刀刃弹出时发出清脆的“咔嗒”声,惊飞了墓碑后的几只麻雀。陈默蹲下身,刀尖抵住墓碑底座的花岗岩,石面冰凉的触感顺着刀柄传到掌心。他深吸一口气,开始刻第一个字:“等”。

刀尖划过石头的声音在寂静的墓园里格外刺耳。石屑簌簌落在他的黑色牛仔裤上,像撒了把碎盐。刻到“等”字的竹字头时,刀刃突然打滑,在石面上拉出道歪斜的长线,像条扭曲的蛇。陈默盯着那道划痕,突然想起父亲书房里的世界地图,非洲板块边缘也有这样一道裂痕,父亲总说“有些裂缝是补不上的”,当时他不懂,此刻刀尖的震颤却让他心口发紧。

“我”字的竖钩刻得格外用力。刀刃嵌入石头半毫米,震得他虎口发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缝里嵌进了石粉,和去年在父亲办公室找到的那撮烟灰颜色相同。他想起火灾那天躲在铁皮柜里,透过缝隙看见父亲举着打火机的手,也是这样用力地攥着,指节突出的形状,与此刻自己握刀的姿势如出一辙。

刻“回”字的方框时,陈默的呼吸开始急促。冷风灌进他的领口,带着墓园特有的柏油味,让他想起青化集团的污水处理池。最后刻“来”字的竖钩时,刀刃突然崩出个小缺口。陈默低头看时,发现刀尖卷了边,缺口的形状像片被虫蛀过的柳叶。石面上的四个字已经初见雏形,笔画里嵌着的石粉在风中扬起,像父亲骨灰里没烧尽的骨渣。

刻完最后一笔,陈默的额角渗出了汗,在冷风里很快结成了霜。他把流血的左手按在字上,血珠渗进石缝的瞬间,像滴进了时间的裂缝。远处传来墓园管理员的咳嗽声。陈默迅速把刀折好塞回口袋,指尖摸到U盘冰冷的金属外壳。那是他偷偷从父亲遗物里找到的,外壳上的划痕与火灾现场照片里老K手里那只完全吻合。他站起身时,风衣下摆扫过墓碑前的白菊,花瓣上的冰碴掉落在地,摔成细小的碎片,像他此刻支离破碎的心。

“爸,”他的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他们说你是畏罪自杀。”陈默的目光越过墓园的围墙,能看见青化集团的烟囱正在冒烟,烟柱在阴沉的天空里拖出长长的尾巴,与父亲遗嘱上的签名笔锋惊人地相似。“但我知道不是。”他的手指又一次抚过碑上的照片,父亲的眼睛在镜头后似乎正盯着他口袋的方向,像在传递某个未说出口的暗号。

离开时,陈默回头望了眼那四个字。雨水开始落下,在“等我回来”的笔画里汇成细小的水流,顺着墓碑底座的凹槽淌进泥土,像在给大地写下一封不会寄出的信。他的脚印在泥泞的小路上歪歪扭扭,每个脚印里都沾着片柏树叶。

墓园门口的公交站台坐着个穿蓝布衫的老人,正用放大镜看报纸上的“青化集团海外拓展计划”。陈默上车时,瞥见报纸角落有个小广告:“寻物:1998年环保监测U盘,酬谢”,联系人写着“K”。公交车发动的瞬间,他看见老人的袖口露出半截深蓝色的工装,肘部的补丁针脚。

车窗外的青禾河结了层薄冰,冰面下的水草在缓慢摆动,像无数只挥舞的手。陈默把脸贴在玻璃上,呵出的雾气模糊了窗外的景象,却在玻璃上显出个模糊的“7”字,是他呼出的水汽顺着玻璃的裂痕形成的,那道裂痕,与父亲办公室保险柜密码锁上的划痕分毫不差。

出国的航班在第二天清晨起飞。陈默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青禾镇的轮廓越来越小,最后缩成地图上的一个点。口袋里的小刀硌着大腿,刀柄上“青化”的缩写被体温焐得发烫。他知道,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但墓碑上的四个字像枚烙印,已经深深刻进了他的骨头里。等他回来那天,所有被火焰和谎言掩埋的秘密,都该见见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