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的阳光透过走廊窗户，在白大褂下摆投出细碎光斑。那些光斑随着微风轻轻晃动，落在地面的瓷砖上，像撒了一把碎银。苏曼站在候诊区的窗边，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直到掌心传来一阵刺痛，她才惊觉自己已经把皮肤压出了深深的红印。她缓缓松开手，看着掌心里那道清晰的痕迹，又抬眼看向身旁的沈悦。

沈悦坐在候诊椅上，始终低着头，乌黑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大半张脸。女孩的左手臂上缠着厚厚的白色绷带，绷带边缘因为动作摩擦，隐约透出一圈淡红色的印记。走廊尽头的消毒水味顺着通风口飘过来，还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气。那股铁锈气很淡，却像一根细针，轻轻扎在苏曼的神经上。她的目光下意识往下移，落在沈悦的帆布鞋上。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已经有些旧了，鞋头处沾着几点银灰色的粉末，在阳光下泛着微弱的荧光。

“苏阿姨，我有点怕。”沈悦突然抬起头，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意，尾音还微微发飘。苏曼立刻收回思绪，对上女孩的眼睛。沈悦的眼眶有些红，睫毛上沾着细小的泪珠，像刚哭过不久。苏曼这才发现自己的白大褂领口歪了，大概是刚才弯腰时蹭到的。她伸出手，轻轻理了理领口的布料，指尖划过第三颗银色的纽扣时，口袋里的处方单被她下意识攥得更紧。纸张的边缘有些锋利，隔着布料硌得手指生疼，却让她混乱的心绪稍微安定了些。

“不怕，就是个小手术，很快就结束了。”苏曼放缓声音，语气里带着刻意的温柔。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沈悦的肩膀，能感觉到女孩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沈悦点了点头，又低下头，双脚在地上轻轻蹭了蹭。她的帆布鞋在瓷砖上摩擦，带起一根红色的细绳。那根红绳很细，上面还系着一个小小的银坠。苏曼弯腰捡起来，指尖捏着那枚银坠。坠子很小，只有指甲盖大小，表面被打磨得很光滑，上面刻着一个清晰的“7”字。

“该去准备手术了。”护士推着治疗车从走廊另一端过来，车轮轱辘声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清晰，打破了刚才的沉寂。治疗车上放着消毒棉、麻醉剂和手术器械，金属器械反射着冷光。苏曼站起身，看向治疗车上的手术刀。刀刃很薄，闪着银白色的光泽，阳光落在上面，晃得她眼睛微微一眯。她下意识往后退了半步，目光又落回沈悦身上。

苏曼扶着沈悦的胳膊，慢慢往手术室的方向走。沈悦的脚步很轻，几乎是被苏曼半扶半搀着往前挪。走到走廊拐角时，女孩的手指不小心勾住了苏曼白大褂的口袋。半截处方单从口袋里滑了出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苏曼伸手去抓，指尖碰到纸张的瞬间，看清了上面的供体编号。那串数字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边缘晕开了一圈淡蓝色的墨迹，但核心的几个数字还是能辨认清楚。

看清数字的瞬间，苏曼的呼吸猛地一滞，脚步也停了下来。这个编号她记得很清楚，和几年前那个匿名快递邮戳上的数字完全一样，而那个邮戳的地址，就是青化集团老厂的所在地。她攥着处方单的手指微微发抖，纸张被揉出了褶皱。

“苏阿姨，怎么了？”沈悦察觉到她的停顿，疑惑地抬头看她。

“没什么，”苏曼很快回过神，把处方单塞回口袋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咱们继续走。”

手术室的门是淡蓝色的，上面贴着“手术中禁止入内”的标识。苏曼帮沈悦理了理衣领，看着护士把女孩领进门。门缓缓关上，发出“咔嗒”一声轻响，将里面的场景彻底隔绝。苏曼往后靠在走廊的墙壁上，冰冷的瓷砖贴着后背，让她发烫的脸颊稍微降温。

走廊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响着，声音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出。苏曼睁开眼睛，看着墙上的时钟。分针已经走过了十分钟，距离手术开始还有二十分钟。这时，一位穿着绿色手术服的医生拿着《供体知情同意书》走过来，手里还捏着一支黑色的签字笔。

“苏医生，麻烦签一下字。”医生把同意书递到苏曼面前，脸上带着职业性的微笑。

苏曼接过笔，指尖碰到笔杆的瞬间，阳光从手术室的门缝里漏进来，落在同意书的纸张上。那道阳光很细，却把纸上的字迹照得格外清晰。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落在“供体信息”那一栏，手指握着笔悬在纸上，迟迟没有落下。几秒钟后，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笔尖终于落在纸上，签下自己的名字。在笔尖划过纸张的瞬间，心里那些混乱的猜测渐渐有了轮廓，一个模糊的答案开始浮现。

签完字，医生拿着同意书离开。苏曼刚想转身，就看见沈悦从手术室的侧门走了出来。大概是护士带她去做术前检查。沈悦的脚步还是很轻，走到苏曼面前时，突然抬头看她。苏曼在女孩的瞳孔里，清晰地看见了自己歪斜的白大褂领口，还有窗外落在自己身上的光斑。

“马上就好了，别紧张。”苏曼伸手摸了摸沈悦的头发，语气比刚才更温柔。

沈悦点了点头，又坐回候诊椅上，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子。光斑落在她的瞳孔里，碎成一片银箔，随着她的眨眼轻轻晃动。苏曼的目光越过女孩缠着绷带的手臂，落在走廊公告栏的《青禾医院员工守则》上。那份守则已经贴了很多年，纸张边缘泛黄，上面还有几处水渍的痕迹，某一页的角落里，似乎有钢笔批注的字迹，只是距离太远，看不太清楚。

“沈悦别怕，很快就好。”苏曼站在她身边，声音在走廊里回荡，撞上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又反弹回来，带着一点空洞的回响。她能感觉到沈悦的身体不再像刚才那样发抖，大概是稍微放松了些。

沈悦的帆布鞋在地上轻轻蹭了蹭，发出细微的声响。苏曼从口袋里掏出刚才被揉皱的处方单，小心翼翼地展开。纸上除了供体编号，还有一行旧的用药记录，被人用圆珠笔涂改成了“术后护理”，覆盖的字迹压痕还很清晰，能隐约看出原来的字迹似乎是“紧急处理”。她盯着那行涂改的痕迹，心里的疑惑又深了一层。

医生推着手术车从走廊另一头过来。手术车的轮子在瓷砖上滚动，发出“轱辘轱辘”的声响，打断了苏曼的思绪。手术车上铺着绿色的无菌布，上面放着几个银色的手术盘，盘里装着手术需要用到的器械。

“该进手术室了。”医生走到沈悦面前，声音温和，将苏曼从沉思中拉回现实。

苏曼扶着沈悦站起来，女孩的身体还有些僵硬，手指紧紧抓着苏曼的白大褂口袋。在起身的瞬间，她的手指又勾住了口袋里的处方单，半截纸张再次被带了出来。

苏曼帮沈悦把处方单塞回去，扶着她慢慢走进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在身后缓缓关上，将外面的光线隔绝。苏曼站在门外，能听见里面传来手术灯启动的嗡鸣声，那声音很轻，却像重锤一样敲在她的心上。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加快，和手术灯的嗡鸣渐渐重合，形成一种沉闷的节奏。

走廊的挂钟突然敲响，“当”的一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苏曼低头看了看手表，已经是下午两点半，手术刚好开始。她沿着墙壁慢慢往前走，白大褂的下摆扫过地砖缝，带起一点细小的灰尘。走到窗边时，她停下脚步，看着窗外的阳光。阳光比刚才更斜了，落在地面上，拉出长长的影子。

手术灯的光从手术室的门缝里漏出一缕，那道光线很亮，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