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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无相门

“跑啊,愣着干什么?”

我拉着袁大头撒腿就跑,这个地方太邪门了,万万不可久留。

冥器什么的固然重要,但和小命比起来,屁都算不上。

要问马生辰怎么办?

我哪能顾得上他。

他能活,那是自己的造化,活不了,也别怪我陈川无情。

有道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夫妻之间尚且如此,何况我和马生辰非亲非故,朋友都算不上。顶多是相互利用的关系,犯不着把自己搭进去。

我脑子里一边不停的胡思乱想,一边带着袁大头一路狂奔。

我的想法很简单,那就是顺着原路回去。

谁知袁大头跑了几步,就撂挑子不干了。

只见他蹲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嘴里念叨着:“歇会歇会……跑不动了……你三条腿跑的快,我是两条腿的正常人,我可跟不上你。”

山腹中的洞壁上,有很多盗洞口,粗略一看不下几十个。

我一时间分不清哪个是来时的盗洞,本来心里就急,又看到袁大头不紧不慢的样子,顿时气得牙根痒痒。

我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骂道:“老子拼了命下来捞你,你可倒好,老毛病又犯了……”

袁大头说:“我有什么老毛病,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你小子每次都是,放着好端端的前门不进,偏偏要走后门,老子看你就是想要找屎。这里是古墓,可不是什么洗头房足浴店,由不得你耍性子。”

说着,我回身用手电照向了戏台子的方向,好在那边的东西暂时没有跟上来。

“快起来,帮我找找,我来时的那个洞口有脚印。”

袁大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陈三条,你可省点力气吧,没用,跑不出去的。我在这里摸索了好几天,上上下下的这些个盗洞几乎钻了个遍,你猜怎么着,嘿,一个都爬不出去,你看我这身西服磨的,妈的,这趟下来,毛都没捞到,还搭了一套衣服钱……”

袁大头这人就是这样,你和他说城门楼子,他跟你扯胯骨轴子,三句话能有两句半不在调上。

我让他打住,别扯那些个没用的,重点说说为什么这些个盗洞爬不出去。

袁大头一听我有话问他,当即甩开了嘴皮子,两片嘴唇像是快板儿,吧嗒吧嗒讲起来没完。

刨去废话,单拎出来重点,袁大头大概的意思是说,这个古墓无时无刻不在转动,原路返回根本行不通,还有可能被挤死在盗洞里,就算没被挤死,好不容易爬上去之后,出口的位置早都变了。

他的这个发现和考古队的推测一样。

我不死心,说:“出口变了不要紧,咱们有折叠铲,怕个球,顺着头顶挖上去便是。”

袁大头说自己试过了,上面全是夯土层,再加上冬天一冻,夯土层比铁疙瘩都硬,根本挖不开,不然自己早就出去了,何必等到现在。

果然,我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下墓容易出墓难,我们被困在这里了。

我用大拇指抵在太阳穴上,用力揉搓着,想让自己保持冷静,试图快点找出破局的办法……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戏台子那边传来咿咿呀呀的唱词。

距离很远,到底唱的什么听不清楚,按袁大头的话讲,应该还是那出《哪吒闹海》。

本来这点音量根本影响不到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每一句模糊不清的唱词,犹如一根根绒毛,轻轻探进我的耳洞深处,不停的胡乱搅动,惹得我浑身阵阵酥麻,心烦意乱。

我的眼神总会不自觉的往戏台子那边看,好似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冥冥之中牵引着我,慢慢向戏台子靠近。

袁大头一把拽住了我,“眼睛千万别看戏台,鬼戏听听倒没什么,如果看一眼,魂儿就被勾走了,到了那时候,你陈三条就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完全任人摆布。”

这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在脸上,让我稍稍清醒过来。

我晃了晃脑袋,那种心烦意乱的感觉这才逐渐退去。

看来台上的鬼戏能够让人产生幻觉,如果没有袁大头在一旁提醒,说不定我就会像唱词里唱的那样,把自己的皮肉一片片割下来,变得和村里的刘疯子一样,只剩下半张脸。

袁大头救我一命,显得颇为得意,“怎么样,兄弟我这几天在这可不是白混的,除了没找到出口,剩下的事,我可是摸得明明白白。”

我刚要说你可别吹牛逼了,但转念一想,不如让他把知道的全讲出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被忽略的线索。

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我俩现在必须要把已知的信息整合到一起,说不定能找到出去的路。

袁大头蹲坐下来,刚要开口,习惯性的一摸兜,掏出一盒美登牌香烟,想要点上一支。

他平时就喜欢抽这个牌子的烟,四块一盒,劲儿大。

翻开盖子后,只剩些烟沫子,烟卷早就抽没了。

“身上带烟没?给我整一根,这几天吃喝不愁,唯独没烟了,可给我憋坏了。”

我平时只抽力士牌香烟,不为别个,就图个便宜,两块一盒,算是我的口粮烟。

谁料袁大头接过力士牌香烟后,一直哈哈哈笑个没完。

我知道他笑什么。

那个年代,在沈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

叫“彪不楞登抽美登,狗屁不是抽力士”,调侃的就是像我们这种,抽不起红塔山或是阿斯玛的穷光蛋。

袁大头的笑,是自嘲,也是苦笑。

他如果不是为了几个臭钱,也不会被困在潮汐墓里。

我要是不在太原老街卖盘,被人追着打,也不会沦落到为了两件冥器,就被马生辰拐来。

我俩满兜加一块,都凑不够二百块。

说是想要逃出去,外面的花花世界,如果没有钱的话,何尝不是另一个困住自己的牢笼?

袁大头靠在墙上,点上烟陶醉的吸了一口,开始讲述起他所知道的一切……

原来山腹空腔中的戏台子,根本就不是潮汐墓里原有的东西。

出将入相三面大敞的台面,是后来人搭建的。

至于什么人会选择在墓里搭台唱戏?

不必细说,这是一伙早有预谋的盗墓贼。

自古以来,盗墓一行以秦岭淮河为界,划分南北两派。

两派之下又分了不同的门庭和堂口,他们各自开山立窑,向来井水不犯河水。

潮汐墓里的这伙盗墓贼,不是近地的街坊,而是打南面来的,虽然称不上顶上元良,但在行里也是有名有号,人称“无相门。”

说起这个南派无相门,其中颇有渊源故事,门内最早的记载,甚至可以追溯到元末明初。

元末明初时期,戏曲行当发展迅速。

元有元杂剧,四折一楔,以唱为主,说白为辅。勾栏瓦舍中滋啦着茶水,摇着蒲扇,再听上一出杂剧小曲儿,那日子过得,不是神仙,胜似神仙。

等到了明朝初年,戏曲一行在元杂剧的基础上,杂糅了许多民间故事和奇闻轶事,把这些诡谲离奇的故事,以戏曲的方式表现出来。

这种新奇的表演方式,大受好评。

上到达官贵人,下到贩夫走卒,无不挤破了脑袋,也要听上那么一段,不然觉都睡不着。

明戏大多在小茶楼小戏棚里演出,地方本来就不大,挤的人多了,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不过这也不要紧,哪怕是歪着屁股,搭在板凳一角,或者干脆站着听,也要把戏听个囫囵。

此等空前盛况,史称“南戏中兴”。

为了让戏曲更有代入感,戏服脸谱等妆造也在不断完善。

到了后来,戏班子里甚至流传着这么一句话,叫“画了谁的脸,就请了谁的神,脸谱一亮,戏就要唱完,万万不可怠慢。”

这话说的,就是画脸谱的重要性。

无论是师傅学徒或是名角雏儿,只要扮上了包拯包青天,往台上一坐,那就是青天大老爷。

牛鬼蛇神魑魅魍魉来了,都得避让三分,夹起尾巴不敢造次。

要说这一刀难断千秋事,一行分出两道来。

同一个行当里,有人想着走正道,有人偏偏要捞偏门。

戏曲行当里,也是同样的道理。

无相门的祖师爷,正是看中了脸谱请神这一点,不由动起了歪心思。

他本是南面一个小戏班子里的跑堂工,专门给人端茶添水、抹桌子扫地,干了大半辈子,也没有一次登台的机会。

再加上跑堂的根本赚不到几个大子儿,自己辛辛苦苦干一年,还不如名角上台亮一嗓子赚的多。

他一想,这可不成啊,自己碌碌无为几十年,空耗下去,这辈子就完了。

时逢元末明初,朝野更迭,时局混乱,活人都管不住,谁还管死人?

要说这位爷也是个精明胆大的人物。

他瞅准了这个机会,抡起一把铲子,头顶三炷请神香,画上了包公脸,趁着夜色直奔乱坟岗而去。

都说乱坟岗阴气重,容易闹鬼,夜里赶路都得绕着走,生怕遇到脏东西。

不曾想包公脸一画,乱坟岗静的好似自家的后院,挖起坟来,手不抖心不颤,只用了一夜功夫就挖出无数陪葬首饰。

等到次日清早去当铺一卖,足足换了十六两银子,外加四吊铜钱,足够自己好吃好喝大半年。

这钱来的容易,可比跑堂快多了,甚至郡县里的大角唱一宿,都比不过自己挖几口棺材。

这位爷想也没想,果断辞了戏班子的活计,专门挖坟掘墓,倒卖冥器。

仗着有脸谱加持傍身,盗墓时顺风顺水,从来没有遇到粽子扑人、机关害命。

他学着戏班子的管理方法,开始广招人手,自定行规,一来二去,还真叫他越做越大。

鼎盛时,手下贼众足有四百余人。

左右亲信都劝他起个名号,也算是开宗立派了。

这位爷肚子里没什么墨水,兀自琢磨了半天,回想起自己早年间在戏班子跑堂时,听过的几句佛陀偈语,回忆了大半天,才依稀记起一句“众生本无相,有相皆虚妄。”

自己拉扯四百多口子吃饭,他们各自都有家庭,老老少少加一块,足有千余之众。

在乱世之中保全了这么多人的性命,也算是施济众生,临了到了酆都阎王殿,判官老儿兴许还得称自己一声大善人。

再说他手下的这些人,都画着脸谱盗墓,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这不正应了那句“众生本无相”吗?

不如取其中“无相”二字,在南派之中多立一个门庭……

自此,头顶请神香、脸上绘脸谱的无相门,正式在盗墓一行中粉墨登场。

在随后的百年时间里,无相门有兴有衰,好在香火未断,一直延续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