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潮汐墓里搭台唱戏的,是一伙清朝人。
他们并不是正统的南派无相门,顶多算得上一个旁系分支。
这伙人自认为祖师爷顶香画脸的门规毫无意义,下墓倒斗讲究的就是一个快,有画脸谱的时间,不如趁着夜色,实实在在的多摸几件冥器。
于是他们从最开始,就摒弃了门内传统,反而一门心思研究起鬼戏来。
一般的老百姓对鬼戏都避之不及,他们正是借着这层掩护,专门在深山老林里搭台,仗着旁人忌讳,不敢靠近,肆无忌惮的在戏台子下面打洞盗墓。
这偏门捞的,比当年无相门祖师爷还要偏上几分。
夹子沟地界,古称死人沟,乃是清军交战的古战场。
满清朝廷根基稳固之后,多次派专人重返夹子沟殓葬将士遗骸。
该引魂的引魂,该超度的超度,一系列法事做完之后,才把骸骨就近掩埋在夹子沟一侧的老秃顶上。
当年的殓葬条件有限,加之古战场的骸骨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老秃顶上的坟茔,大多是薄棺厚葬,形式简陋,但规格甚高。
满清朝廷这么做,是出于对将士遗体的尊重。
不过这一点,在盗墓贼眼里,无异于一块送到嘴边的肥肉。
鬼戏戏班子,正是嗅到了这一点。
他们不远万里从南面一路北上,来到夹子沟搭台唱戏,打着祭奠将士英灵的幌子,实则是为了挖出他们的棺材,盗走里面丰厚的陪葬品。
如意算盘打的响,但架不住事有突变,难料吉凶。
谁也没想到的是,这些半山腰的坟茔不挖不要紧,一挖之下,整个戏班子的人,竟然糊里糊涂的掉进了山腹空腔中。
这处山腹空腔不是别个,正是有进无出的潮汐墓。
鬼戏戏班子受困其中,在洞壁上打了无数盗洞,想要逃出生天。
奈何潮汐墓不断移动,寻常的风水堪舆之术根本窥探不出其中规律。
盗洞打的再多,也只不过是空耗体力。
到了最后,还是鬼戏的戏班主想到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在山腹中搭台唱戏,引出埋骨此地的将士亡魂,说不定顺着它们的来路,可以找出逃出去的法子……
袁大头说到了这里,终于不再言语。
“没了?就这些?”我问。
袁大头只是点头,没有回应。
“你说唱戏的都是清朝人,那他们早就死了吧?那现在在台上唱戏的,都是……鬼?”
“死了,戏台子后面,都是这群人的尸骨。我们现在看到的一切,都是当年的幻象,就像是投影一样,不断重复着当年的画面,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种现象……我还没有搞明白。不过可以肯定的是,时隔上百年,鬼戏仍然有致幻的作用,所以千万不能细看。”
袁大头这一会儿,已经抽了我半盒烟,说完最后一句话时,嗓子终于受不住了,开始捂着胸口哐哐咳嗽。
我正好借着这个空当,捋顺捋顺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根据袁大头的描述,我暂时有两大疑点想不通。
第一个疑点是。
现在在台上唱鬼戏的,是南派无相门的盗墓贼。台下听戏的,则是他们引出来的清军尸骨。
也就是说,戏班班主的计划成功了。
可是为什么,这些人没能逃出去,到头来还是死在了这里?
第二个疑点是。
清朝时期的戏班子也好,袁大头也罢,都没有真正的进到潮汐墓中。
所有人只不过是在外围打转,陪葬的冥器、墓中的棺椁全都没见到。
这座神秘的潮汐墓里,到底埋着什么人?
想到此处,我决定冒险去后台看一看。
那里,可能藏着一切问题的答案。
我递给袁大头一瓶水,想让他压一压,生怕他再咳一会,把肺给咳炸了。
刚才在交谈的时候,我为了省点电,把手电筒关了。
袁大头一直在抽烟,嘴里叼着烟卷,很容易辨别出他就坐在我正对面。
现在山腹中漆黑一片,我只能通过咳嗽声来判断袁大头大概的位置。
就在我的水刚递出去一半的时候,黑暗中突然伸出一只冰冷的手,把水接了过去。
那是袁大头的手。
这个微小的细节本不足为奇,但是他手上的寒意,让我浑身上下一个激灵,混浆浆的脑子终于彻底的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第三个疑点,猛然间闪进了我的脑海。
不对劲,一切都不对劲。
按理说,袁大头只是一个基建组里的新兵蛋子,跟在马生辰后屁股混饭的臭苦力。
这样的身份,怎么可能知道南派无相门的历史渊源,甚至墓中发生的一切,都像是亲眼所见一般。
就算他这小子在墓里困了好几天,山腹中的一切摸的再熟,也不可能知道的这么详细吧?
死人不会开口说话,所以这些事肯定不是鬼戏戏班子告诉他的。
难不成,这里面还有隐情?
黑暗中,传来袁大头吨吨吨喝水的声音,接着是一个长长的饱嗝。
我把手电推到一挡,对准的袁大头,语气严肃的问道:“和我说实话,别扯皮。我问你,南派无相门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袁大头一手遮着眼睛,“卧槽,你干什么呢?射我一脸,快拿开,晃死我了……”
“回答我,无相门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袁大头渐渐适应了强光,他抹了一把激出来的眼泪,眯着眼睛,“马生辰那小子啊,还能是谁?你不认识他吗?我让他去找你的啊……你家祖上盛产盗墓贼,我以为你有办法出去,谁知道你一身花把势,和我一样,下来之后也麻爪儿。”
“滚蛋,那叫风水先生,你家祖上才盛产盗墓贼……”
我先是骂了袁大头一句,然后又继续问道:“你们不是来搞基建的吗,怎么对这些奇闻轶事这么了解?”
袁大头哈哈一笑,“基建?那都是做给人看的幌子,马生辰一个烂赌鬼,欠了一屁股债,老老实实搞基建的话,十辈子都还不上。他通过黑中介招人,就是为了到处盗墓……妈的,老子当初还以为是什么正经工作,借了套西装就来了,这么看,我也是古往今来穿西服下墓倒斗的第一人……”
袁大头的老毛病又犯了,一直说个没完。
他后面的话都不重要,我没心思细听。
由此看来,所有的问题,都出在马生辰这个人身上。
难怪考古队的老教授带人上山之后,迟迟不下墓,原来这一切都是马生辰做的局。
老教授早就看穿了一切,又碍于东北电网高层领导的面子,所以一直装作找不到潮汐墓的入口,实际上他只是看破不说破,不愿趟这趟浑水而已。
一旁的袁大头见我迟迟不说话,以为我不相信马生辰是个烂赌鬼。
他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陈三条,咱俩光着屁股长大的交情,怎么?连兄弟我的话都不信了?你记得马生辰脸上的三条伤疤不?那就是他早年间下墓倒斗,被墓里的女尸挠的。那一票本来赚了不少,赌债也还的差不多了,可是他死性不改,一夜之间又输了上百万,债主逼得紧,他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把宝都压在这座墓上,能不能翻身,就全靠这一票了……”
难怪。
马生辰一直愁眉苦脸,嘴里不停叨咕着欠了几百万,实在还不上就跑去俄罗斯。
他给我的解释是没给基建组的人上保险,需要赔人命钱。
现在看来,这钱根本就是马生辰欠下的赌债。
我问:“你们一共下来了几个人?”
“不算马生辰,一共五个。他用GPS瞎几把捣鼓,还真就找到了入口。这小子鬼精鬼精的,趴在洞口用对讲机遥控我们,自己不下来。”
“其余四个人呢?”
“都死了,被鬼戏迷惑,自己把自己给剖了,别提多惨了。”
我点了点头,终于对上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马生辰没有下墓,在对讲机里听到了袁大头最后的呼救,里面提到了我的名字,他这才千方百计的找到了我。
马生辰认定了凶险的潮汐墓里埋着重宝。
他一门心思想要再探潮汐墓,本意根本不是为了救人,而是为了墓中的冥器。
马生辰是个做局高手,我和袁大头都被他坑了。
远处的戏台四角上,白纸灯笼突然熄灭,唱到一半的鬼戏也戛然而止。
袁大头让我不必惊慌,解释说一直都是这样,每次只唱到“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之后,就没下文了。
我问袁大头鬼戏的间隔时间是多长。
袁大头没带手表,在暗无天日的墓里,根本没有时间概念。
他想了好一阵,才开口答道:“差不多隔了一泡尿的时间。”
我说:“那你赶紧尿一泡,咱俩掐算着时间,去戏班子的后台看一看。等你再有尿意时,一定提前告诉我,留点撤离的时间。”
“好勒。”
袁大头哗哗放水,又抖了三抖。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我俩一前一后,手执折叠铲,向着戏台子的方向,小心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