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马生辰手里有登山用的膨胀钉枪,还有折叠铲。
这两样东西都有一定的杀伤力,特别是那把膨胀钉枪,近距离射击的话,威力甚至比手枪还要大。
绝大多数的岩层都可以轻易击穿,何况我这身军大衣了。
想要把风险降的最低,就得打他个措手不及。
以快制胜,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想到这里,我暗暗憋了一口气,抬手猛扯,一下子就把棺材盖子掀翻在地。
伴着“轰”的一声巨响,我用手电对准了棺材里面。
后台里立着的大棺,每一口都有一人多高,上宽下窄。
一般平民老百姓的棺材,大多用十页木料制成,民间称其为“十页瓦”。
规格稍高一点的,会用十二页木料,被称为“十二元”。
现在我眼前这口竖立大棺,足有一掌多厚,从用料上推断,棺材主人一定是个大户人家。
具体用了多少页料子暂时数不出来,单说那层红漆,从棺外一直刷进棺材里面,上面绘着骑马围猎、行军列阵的场景,寥寥几笔,就画出了戎马金戈的威风气势。
不过令我怎么都没想到的是。
棺材里藏着的人,并不是马生辰,而是一个穿着军大衣的年轻人。
手电的强光下,我只看一眼,就觉得这个年轻人非常眼熟。
袁大头铆足了劲儿,侧身抡起折叠铲,准备劈向棺中人,可是他双手刚举过头顶,瞬间就呆立原地。
因为棺中的人,是我自己。
确切的说,是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他学着我的动作,而且手里也拿着一把普罗米修斯牌的手电筒,保持着同样的姿势照向棺外。
此时我还算比较冷静,立刻意识到这里是戏班子的后台。
妆造油彩、勾红胭脂一应俱全,就连假发长髯、义肢头套都有,马生辰用这些东西假扮成我的样貌,也不是没有可能。
这小子欠了一屁股赌债,为了钱可以不要命,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万万不能让他占了先机,到时候我和袁大头可就危险了。
想到此处,我快步上前,对着棺中人狠狠踹了一脚。
只听“咔嚓”一声脆响,棺中人顿时裂成数块。
等我定睛再看。
这才发现,竖立的棺材之中,只是一面镜子而已。
棺中人其实就是我自己的倒影,刚才只不过是虚惊一场,自己吓唬自己罢了。
看来我还是太紧张了。
背后的袁大头也看清了棺中情况,他一边笑着,一边不停调侃我。
刚说几句,他就两腿一夹,说了句“坏了。”
我问他怎么了。
袁大头说:“我他妈的来尿了,撤吧。”
鬼戏的间隔,正好是袁大头憋一泡尿的时间。
我俩上到戏台子之前,袁大头刚尿了一泡。
我估摸着时间,满打满算才过去不到二十分钟,“你这尿来的也忒快了吧……鬼戏的间隔这么短?袁大头,你不会是肾虚尿频吧?”
男人嘛,可以说他丑,也可以说他穷,甚至说点更过分的也没什么。
唯独一个,是绝对不能提的,那就是肾虚。
哪怕是真虚,也不能直说。
说了,他也不可能承认。
这一点我在做足疗的时候深有体会。
足底有一个穴位,叫“涌泉穴”,管肾的。
技师每一次按到那里时,我其实疼的都已经头皮发麻了,大脚趾头控制不住的乱抽。
这时技师就会贴心的问,肾不好的话,这里就疼,小哥,要不我轻点?
轻?
搞笑呢?
我肾没毛病,给老子使劲按。
袁大头也是一样,他一听到我说他肾虚,当时就不乐意了。
“陈三条,你笑话谁呢?哥们这肾你还不知道?古有赵子龙一身是胆,在长坂坡杀得个七进七出。今有我袁大头一肚子全是肾,一夜之间七进七出也是小菜一碟……”
“那你的尿怎么来的这么快?”
“估计是水喝多了吧。信我的,准没错,时间还早着呢,别急着回去,把后台探明白了,再走也不迟。”
我没再搭理袁大头。
倒不是信了他的鬼话,而是我认为鬼戏的间隔不可能这么短。
鬼戏每一次开场,都伴随着潮汐墓的转动。
其中的规律,又暗合星辰天象。
根据《星海拾遗》中记载,所有星辰的运行周期,都有固定的时刻范围。
即便是最短的周期,也要半个时辰以上。
由此可以反推出,鬼戏的间隔时长,最短是半个时辰,也就是一个小时。
现在才过去了二十多分钟,我们的时间还很充裕。
我伸手摸了摸棺材里的镜子,触感是玻璃,而非铜镜。
袁大头说这些个立着的棺材,应该是盛殓清军遗骸的,也不知道清朝那会儿有没有玻璃。
我说:“中国古代早就有玻璃了,只不过那时候不叫这个名,而是统称为琉璃。清朝时期还有专门的琉璃造办处,只是棺材里放玻璃镜子的风俗,我还是头一回见。”
说着,我的半个身子,已经探进了棺材里。
这个动作我并非刻意为之,而是不自觉的想要看清棺材里的情况,一弓身子就钻了进去。
谁知我刚做出这个动作,脑中忽然想起一个人来。
这人不是马生辰,不是老教授,而是村里的刘疯子……
在老屋的时候,他也做了和我同样的动作,想要钻进大衣柜里。
嘴里还不断念叨着,这是他的棺材。
之前,我一直想不通的是,他到底是怎么从潮汐墓里跑出去的。
现在再回想这件事,发现其中有很多细微之处,都存在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首先。
竖着摆放的红漆大棺,和红木衣柜很相似。
其次。
人疯了之后,脑子里一直循环重复着某种执念。
这种执念有可能是当初的刺激,有可能是一生的挂念,也有可能是导致他疯魔的原因。
刘疯子一直念叨着大衣柜,难不成他当年从潮汐墓里逃出生天,就是从竖立的棺材中找到的线索?
就在我心思未定的同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怪声。
“嘡啷啷”
“嘡啷啷”
声音很近,就是后台里的响动。
我刚想回头去看,就听袁大头大叫道:“卧槽,千万别回头!鬼戏要开场了。”
紧接着唢呐梆子齐声响,越来越快的节奏,带动着我的心脏砰砰直跳。
我不敢回头,又好奇身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借着碎玻璃的反射,我斜眼一瞧。
就看到原本盘坐在戏台口的三具白骨,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直了身子,正朝着我们这边慢慢靠近。
“往里点,给我留个空……”
袁大头无处可躲,说话间就挤进了我所在的棺材里。
幸好这口棺材不小,足够装下我们两个人。
我俩紧紧贴在一起,一动都不敢动。
我骂了一句,“草,你小子哪里是水喝多了,分明就是肾虚尿频。”
袁大头这次也不搭言解释,反而又往里蹭了蹭。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静止,只有袁大头极速的心跳,成了当下唯一的时间刻度。
透过碎镜的反射,我看到三具枯骨慢悠悠的来到一口棺材前,打开了棺盖。
顿时,从棺材里传出一股扑鼻的恶臭。
这味道和马生辰车里的臭味一样,是腐尸才有的恶臭。
袁大头的肚子顶在我的后腰,我可以感觉到他的肚子一鼓一鼓的,明显是胃里翻江倒海,眼瞅着就要吐了。
都到这个节骨眼上了,他吐我身上倒不要紧。
怕就怕惊动了这三具尸骸。
古籍我倒是看了不少,但里面没有一本是讲如何驱鬼降妖的。
如果真动起手来,我俩肯定是要吃大亏。
好在袁大头这小子也算是争气,估计也是他肚子里没食儿,忍了一会,还真就憋住了没吐。
恶臭味此时已经弥漫的到处都是。
透过镜子,我看到枯骨从棺材里取出一片片切割整齐的烂肉,小心的贴在脸上。
不一会的功夫,整张脸就被烂肉填充起来,不细看的话,还真就有几分人形。
紧接着,白骨从另一口棺材里掏出一套水粉盒,开始往烂肉脸上涂抹胭脂水粉。
胭脂香混合着腐肉臭,让我几乎窒息。
粉饼拍在脸上,发出“噗噗噗”的声音。
听在我的耳中,只觉诡谲无比。
袁大头说过,和他一起下墓的那几个人,都已经死了。
也就是说,三具枯骨往脸上贴的烂肉,很有可能是那几个人的……
戏台上,已经传来了咿咿呀呀的唱词,铜锣梆子的节奏又快了几分。
三具白骨好像很着急,看样子接下来就要轮到他们上场了。
白骨放回水粉盒子,来到那一堆烂戏服旁,胡乱挑选了几件衣服,套在了身上。
一具白骨整理衣领,一具捋了捋凌乱的头发,而最后一具,转头看向了我这边。
我一下子就明白了,他这个动作是什么意思。
这是画好了妆造,换好了衣服,最后一步就得照照镜子,然后登台唱戏了。
要说后台的镜子在哪里?
就在我俩的这口红漆棺材中。
我脑门子上一下就冒出了冷汗。
三具枯骨每个都穿着长袍宽袖的红衣,苍白的烂肉脸上,还画着一对圆滚滚的腮红。
眨眼间,就已经来到了我的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