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壮着胆子又靠近几步,再看乌木大门时,终于揭开了其中的谜团。
门缝中,没有人。
只有一张左脸脸皮贴在缝隙里。
皮肤里的水分早已蒸发殆尽,鱼鳞状的刀口仍然清晰可见。
可以断定,这张左脸脸皮,定是刘疯子的无疑。
袁大头啐了口唾沫,大骂几声晦气,骂着骂着又觉得好笑,说我们俩个大男人,竟然被半张脸皮吓成这样。
我说:“甬道中没有光源,只有手电光晃来晃去,再加上神经紧张,很容易出现误判,这都在情理之中。”
袁大头说:“也不知道刘疯子当年是怎么想的,割了自己的脸皮不说,还要塞进门缝里。”
“这叫阴宅拜帖,是一种很罕见的盗墓手法。刘疯子这个人不简单,他年轻时在绿林道上,估计也是个响当当的人物。”
袁大头说:“满脑子都是采蘑菇娶媳妇的疯子,看着大灯都迈不开腿的主,还绿林道上呢,专门给衙门官差冲业绩的吧?对了,你倒是说说,刘疯子到底哪里不简单?”
我本来不想浪费时间,给袁大头讲这些事。
毕竟接下来的内容,是由无数蛛丝马迹拼凑而成的推断。
但是这些内容如果是真的的话,那关系可就大了,甚至关乎到我俩能不能安全的从墓里出去。
袁大头一听,顿时来了兴趣,让我快点说说到底是怎么个事。
我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精炼成最简短的概括。
不过,想要把这件事讲明白,还得从我小时候说起。
那时候爷爷还在世,我经常缠着爷爷给我讲故事。
爷爷起初讲的都是“从前有座山,山里有座庙”之类的车轱辘话。
我听一遍就开始哭闹,嚷着要听有意思的。
爷爷被我缠着实在没辙了,只能把灯一关,声音低沉的说,那爷爷就给你讲一些年轻时候的经历吧,不过这些经历很吓人,能把你吓得半夜不敢上茅房,怎么样,你敢听吗。
我心想,一个故事能有多吓人,大不了不去茅房,直接往炕上尿呗。
于是对着爷爷点了点头。
也正是打那时候起,我才开始逐渐的接触到,这个世界的奇闻轶事。
其中有一个故事,讲的是爷爷在黑龙江给人家选阴宅看风水时,遇到的一个绿林道上的人物。
至于这人姓甚名谁,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好像提起过,不过我记不清了。
只依稀记得故事的内容,还有爷爷提到的一个词,叫做“阴宅拜帖”。
我们所熟知的拜帖,源于汉初,兴于唐宋,在明清普及。
是士大夫或者官僚之间登门拜访的礼节。
古时候很讲究这个,不像现在,拎点烟酒或是水果就行。
那时候如果没有拜帖,甚至连大户人家的门都敲不开。
这个自古延续的礼节,给了一伙盗墓贼灵感。
他们每次下墓倒斗的时候,都会带着一份拜帖,顺着墓门的门缝塞进去。
美其名曰先礼后兵。
如果拜帖被吐出来,或者压根就塞不进去。
他们就会退出墓穴,不取一物。
声称这是墓主人不欢迎他们。
当然,拜帖绝大部分情况是能塞进去的。
这伙人就会用炸药暴力破开墓门,把陪葬的冥器用大背篓背出来。
建国初期,这个盗墓团伙一直流窜在黑龙江一带。
按盗墓一行的界定,秦淮以北为北派,以南为南派。
这伙人从地理位置上看,自然而然被划定为北派。
不过北派的大把头们可不待见他们。
说这伙人“徒有其表,虚无其实”,拿着拜帖盗墓,和路边要饭的乞丐有什么区别。
而且盗洞打的也没有任何技术含量,只会直上直下的打,连个弯儿都不会拐。
甚至给这伙人取了个绰号,叫“猪悟能”。
这绰号起的倒也贴切。
这伙人下墓不但带着拜帖,还背着背篓。
冥器什么的只挑大的拿,只要能搬动的,全都一股脑儿的装进大背篓里。
什么时候装满了,什么时候才出墓。
这个做派和猪八戒背媳妇一模一样。
所以叫他们猪悟能,也在情理之中。
刚建国那会儿,黑龙江一带的大墓,被这伙人霍霍了不少。
比如齐齐哈尔的明代墓葬群,考古队刚进到耳室,就看到一个用柳条编的大背篓。
这个背篓明显不是墓里原有的东西,而且底儿破了个大洞,这才被遗弃在墓里。
一看就是盗墓贼留下的。
考古队看着水缸大小的背篓,推测这伙盗墓贼肯定从墓葬群里背出了大量的文物,造成的损失不可估量。
殊不知我爷爷和我说,这伙人在那个墓葬群里,只背出了八背篓筒子钱。
筒子钱就是一坨坨被锈迹粘在一起的铜钱。
和墓里其他陪葬的冥器比起来,筒子钱是最不值钱的,除了大,就是沉。他们要是有这个力气,上建筑工地搬一天砖,挣得都比盗墓多。
这就叫“干着杀头的买卖,做着亏本的生意。”
后来,八十年代严打,这伙盗墓贼上面没人罩着,一点消息和风声都听不到,稍不留神就被一窝端了。
人赃俱获,审也不用审。
没过几天就被绿皮卡拉到荒山山坡上,直接吃了枪子儿。
北派各大把头听到这个消息,无不拍手称快。
“猪悟能”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盗墓团伙,自此在行里销声匿迹。
我爷爷说,他在黑龙江遇到的那个绿林朋友,就是“猪悟能”盗墓团伙的第二代传人。
也是严打之后,唯一遗留下来的残党。
他俩有过一段交情,勉强称得上朋友。
现在潮汐墓里的种种迹象,外加我的推测。
我猜爷爷当年遇到的那个人,很有可能是年轻时的刘疯子。
刘疯子一直嚷嚷着“采蘑菇,采蘑菇,采了蘑菇换媳妇。”
这句话细品起来,也颇有深意。
要知道,蘑菇在黑龙江一带,又被称为雷窝子,采蘑菇,又叫掏雷窝。
白山黑水的绿林道上,掏雷窝就是下墓倒斗的意思。
我大胆推测,刘疯子当年上到老秃顶,并不是真的采蘑菇,而是奔着掏雷窝而来。
只不过令他没想到的是。
雷窝子没掏成,反而捅了马蜂窝。
刚一下墓,就遇到了清朝时期的鬼戏班子。
一般人稍不留神,很容易着了鬼戏的道。
刘疯子在北派虽然是个不入流的角色,但他毕竟下过不少古墓,怎么着也算是根老油条,自然有点傍身的道行。
摆脱了鬼戏之后,刘疯子一路来到了甬道尽头,也就是乌木大门的门前。
后路被戏班子堵死,前路又有大门阻隔。
他绞尽脑汁也逃不出去,眼瞅着就要困毙于此。
猛然间,他想起行里递送拜帖的规矩。
奈何这一门规,在八十年代严打之后,就被他抛诸脑后,再也没用过。
这次下墓就连纸和笔都没带,更别提拜帖了。
思来想去之下,刘疯子为了搏得一线生机,只能铤而走险。
他割下自己的脸皮,当成拜帖塞入门缝之中,只求墓主人打开墓门,放自己一条生路。
自古以来,以左为尊。
所以他割的是自己的左脸。
也许正是因为这一封人皮拜帖,让刘疯子死里逃生,从潮汐墓里捡回一条小命。
可是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门里经历了什么。
能让这个心理素质极强,逃过严打而不死的盗墓老油条,精神受到非常大的刺激,自此之后疯疯癫癫,直到如今……
袁大头听完我的推测,拍了拍我的肩膀,说:“陈三条,你有这本事,还卖什么黄盘啊?把你编的这些个故事,往《故事会》一投,一个月怎么着也能弄个千八百块钱吧?”
我知道袁大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骂道:“你他妈的不信我?老子再怎么说也属于技术工种,没点真本事,敢单枪匹马下墓捞你?”
袁大头连声称是,说这个人情他赖不了,出去之后肯定好好补偿我。
我让他别整那些虚的,要还人情现在就可以还。
袁大头问怎么还。
我说:“故事你也听了,事情的大概你也了解的差不多了,接下来咱俩之间,必须要派出一个代表,去探探门里的情况。只要你把头伸进门缝里看一眼,这份人情就算你还完了。”
袁大头指着我,手腕带动着手指一直乱抖,“陈三条啊陈三条,你小子是真损。你他妈没讲这个故事之前,我还有胆子往门里看一看。现在听了你的故事,谁还敢探头?哎呦呦,你听听,里面还有人说话呢……”
说到最后,袁大头几乎带着哭腔。
这事说起来,倒不是我存心坑袁大头。
只因为这小子的脑回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他在里面如果真遇到什么危险,我还能接应一下。
要是换成是我在里面的话,一旦遇到危险,这小子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救我,而是借机调侃我倒霉。
袁大头见我没有搭话,知道这事肯定推不掉了。
他叹了口气,嘴里嘀咕着“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接着挺直了腰杆儿,大步来到乌木大门的门缝前,侧着耳朵听了听,摆出一副苦瓜脸,回头看着我。
我点上一支烟,还是一句话没说。
袁大头咽了口唾沫,我清晰的看到,他的喉头吞咽都有些困难了,显然是心理压力过大导致的。
“快进去,别磨蹭,就看一眼。”我催促着。
袁大头一咬牙,拿着手电一侧脑袋,半截身子就钻进了一人宽窄的门缝里。
我急忙上前几步,来到袁大头身后,准备随时接应。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袁大头一点都没有要出来的意思。
我心底打鼓,暗道一声坏了。
连忙丢了烟头,双手拽住袁大头的西服裤子,使劲把他往外拖。
就在双手碰到他裤子的同时,掌心间传来一阵温热,湿哒哒的。
门里面到底有什么?
竟然把这小子又吓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