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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9章 院心升国旗

2000年亚运会的风裹着槐叶香,往八号院的老槐树杈里钻。秦山河的蓝布衫被竹竿挑得老高,衣角扫过傅和平搭的木架——是用煤棚里的旧木料拼的,修鞋锥子在接口处敲出的钉眼,比任何铆钉都咬得结实。“再往高挪挪,”他往楚红军手里塞了块垫木,是从门墩上凿下的边角料,石纹里还嵌着1955年的粉笔灰,“得让全院的人都看清屏幕。”

楚红军的军靴碾过青石板上的粉笔线,那是苏季雅用蒙古语写的“看台”,笔画歪歪扭扭,像1958年两人在门墩上练字的模样。他往木架上的黑白电视瞅,天线是用晾衣绳接的,严晓燕在顶端系了个红绸结,说“这结能引信号,比任何接收器都灵”。电视外壳的漆皮掉了块,露出里面的铜线圈,傅和平用修鞋胶给粘了片槐树叶,“老物件得沾点院气,看着舒坦”。

“当年在草原,这电视得用马驮着。”楚红军往煤棚的方向指,那里还堆着半箱旧零件,是1970年他从边境带回来的,秦山河说“拆了能给孩子们做玩具”。他的手往木架横梁上按,指腹蹭过傅明远新钉的铁皮——上面錾着个歪歪扭扭的“国”字,是用修鞋锥子一点点凿的,“傅大哥说这铁经风,比红漆写的长久”。

严晓燕端着搪瓷盘从公用水龙头那边过来,盘里的瓜子壳堆得像座小山。“苏季雅在民族大学借的投影仪,”她往木架后的白布指,边角用红绳系在晾衣绳上,风一吹鼓成个圆,像1966年秦山河藏手稿的蓝布包,“丫头说比电视清楚,能照见每个人的影子。”盘沿的豁口磕在石桌上,发出“当啷”响,和1975年众人围看《新闻联播》时,搪瓷缸在煤棚地上的动静一个样。

日头爬到老槐树顶时,叶紫苏从波士顿寄的国旗正好送到。傅和平举着旗角往木杆上系,红绸子在风里抖出的褶皱,和1955年他在煤棚里缝的红领巾一个纹路。“这针脚得留着点松量,”他往秦山河手里塞了根针线,是孙丝蕊用狼毒花汁染的蓝线,“风大了能缓冲,比死结经拽。”旗面的金星旁沾着片槐花瓣,是苏季雅夹在信封里的,说“让国旗带着老家的香”。

楚红岭的小提琴盒往石桌上一放,琴盖的锁扣还留着1999年断弦时的凹痕。她往孩子们手里分糖块,是罗素梅从剑桥寄的,糖纸印着英文,傅和平却在背面用修鞋笔写了“甜”,“洋玩意儿也得沾点咱的字,吃着才踏实”。琴盒里的备用弦缠在老槐树枝上,风一吹发出“嗡嗡”响,像在给即将开始的开幕式伴奏。

夜幕漫进院门时,木架下的小马扎排得整整齐齐。傅和平的旱烟锅在人群里亮成颗火星,烟圈飘到电视屏幕上,正好罩住“亚运会”三个字,“当年在煤棚看女排夺冠,烟袋锅子把棚顶烫了个洞”。严晓燕往每个人手里塞了块窝头,是用新收的玉米面蒸的,说“就着胜利吃,比肉包子香”,窝头的热气在石桌上凝出小水珠,像1973年众人在草原看露天电影时,凝结在军大衣上的霜。

当国歌响起的瞬间,楚红岭的小提琴突然加入进来。旋律漫过公用水龙头的铁管,震得水珠“滴答”落在青石板上,像在给国歌打拍子。秦山河的手往国旗绳上拽,红绸在夜色里划出的弧线,和1970年他在草原升旗时的轨迹重合——那时楚红军举着枪站在旁边,睫毛上的冰碴在晨光里亮得像碎星,“山河,这旗得升得比马群还高”。

“当年在草原升国旗,山河总抢着当升旗手。”楚红军的声音突然漫出来,军大衣的纽扣在月光下泛着冷光。他往老槐树上的红绳瞅,那是1999年拆迁时系的,现在还缠着片狼毒花干,“他说‘旗手得站直了,比任何标杆都挺’,结果冻得直打哆嗦,还嘴硬说‘草原的风练筋骨’。”

秦山河的手顿在绳结上,国旗在风里抖出的声响,像1966年他藏在煤棚里的《国歌》乐谱被吹得哗哗响。他想起1975年楚红军从边境带回的旗杆,现在还在煤棚的墙角斜着,傅和平用它给孩子们做了个秋千,说“让后代也沾沾旗的气”。秋千的木板上,苏季雅刻的身高线从1990年画到2000年,像条刻在木头上的年轮。

国歌声里,楚红岭的小提琴弦突然颤了颤。断过的那根弦在月光下亮得像银丝,弓子拉出的颤音裹着煤棚的烟火气,比任何音乐厅的演奏都动人。傅和平的旱烟锅往石桌上磕了磕,烟灰落在“看台”的粉笔字上,像给蒙古语的笔画添了点灰调,“你看这院的月光,和草原的一个样,都能把影子拉得老长”。

国旗升到顶端时,苏季雅举着相机从人群里挤出来。闪光灯照亮了每个人的脸——秦山河的蓝布衫被风吹得鼓起来,像只展翅的鸟;楚红军的军大衣领口别着枚狼牙,是1970年的战利品;严晓燕的蓝布围裙沾着玉米面,笑纹里盛着月光;傅和平的修鞋围裙搭在肩上,铁砧般的手正护着身边的孩子。

“这张照片得拓下来,”叶紫苏往电视屏幕上的国旗指,投影在白布上的光影正好罩住全院的人,“比任何奖状都金贵。”楚红岭的小提琴突然转向《八号院的月光》,断弦的余韵混着国歌的尾声,在老槐树的枝桠间绕了三圈,像在给这院的岁月系了个红绳结。

散场时,楚红军往煤棚里抱电视,军靴踩过满地的瓜子壳,发出“咯吱”响,像1955年踩在没化的雪地上。秦山河的手还在旗杆绳上攥着,红绸结蹭过掌心的老茧,那是磨墨磨出的硬壳,1985年《大青山下》再版时,这双手就在砚台边蹭出这样的茧。“明儿把这旗杆栽牢点,”他往楚红军的方向喊,月光在两人之间的青石板上投下两道影子,像1958年门墩上并排的两个粉笔字,“以后咱院天天升旗。”

煤棚的灯亮起来时,傅和平正往木架上刷桐油。油刷的鬃毛蹭过“国”字的铁錾,发出“沙沙”响,像秦山河在砚台边磨墨的动静。“这院不拆了,”他往秦山河手里塞了块抹布,上面还沾着1966年的煤烟,“就像这国旗,得在根上扎着才稳。”远处的亚运会场馆还亮着灯,光芒漫过胡同的屋顶,落在八号院的国旗上,红得像团烧不尽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