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夏的风裹着槐花香,往八号院的门墩石狮子嘴里钻。楚红军的军靴踩过青石板,声响比1958年在煤棚帮秦山河搬书架时还亮,手里拎着的帆布包晃了晃,拉链上挂着个小铜铃——是傅和平用修鞋錾子补的,上面刻着“安”字,铃舌晃出的弧度像1970年草原的勒勒车辙。“罗儿,你慢着点,”他回头望,罗素梅的蓝布裙扫过晾衣绳,裙角绣的门墩石狮子图案,在风里露了半边,“咱都到院门口了,还急啥——比当年在草原追马还慌”。
罗素梅往他手里递毛巾,蓝布是从澳洲的羊毛毯改的,上面还留着楚红军补的补丁——针脚比1966年在煤棚补军裤时还密。“你懂啥,”她的手轻轻拍掉他肩上的槐树叶,动作和当年帮他掸煤渣时那样轻,“晓燕还在院里等着呢,还有念红那孩子,上次视频说要考拉玩偶,总不能让他等急了——比你当年等山河从狱里出来还沉不住气”。毛巾的毛边沾着点草原的沙,是她从澳洲带的,说“老毛巾得沾点旧味,擦着脸才踏实”。
院门口突然传来笑声,秦念红的小皮鞋踩过青石板,怀里抱着的蒙古银锁晃了晃,上面刻的“平安”二字在阳光下泛着光。“红军爷爷!罗奶奶!”他往楚红军手里扑,帆布包的拉链“咔嗒”响时,考拉玩偶的灰毛露了出来,软乎乎的像1970年草原的小羊羔。“这是啥呀?”孩子的小手抓住考拉的耳朵,动作像1955年秦山河在门墩旁抓弹珠时那样急,“比傅念秦的草编马还软!”
楚红军蹲下来,军靴的鞋带扫过青石板,动作和1970年在草原抱苏季雅时一个稳。他往考拉玩偶的爪子上系红绸带——是从楚红岭小提琴上拆的那根,1973年秦山河在草原给她戴银锁时,就是用这绸带系的结,“这是外国的‘胡同守护者’,”他往老槐树的方向指,枝桠间的晾衣绳还挂着蓝布衫和军大衣,“像你红岭奶奶守着你阿布——1966年红卫兵来抄家,你红岭奶奶把你阿布的手稿藏在煤棚,比任何保险柜都能护着念想”。考拉的眼睛是用煤棚的黑煤渣做的,傅和平用修鞋胶给粘的,说“老物件的眼,得带着点院气才活”。
楚红岭正坐在石桌旁擦小提琴,狼毒花漆的琴身在阳光下泛着光。听见这话,她的手突然顿了顿,松香末落在酱菜碟里,和严晓燕刚熬的黄酱混在一起,“你这老东西,”她的声音裹着点草原的腔调,却比任何时候都软,“哪有这么比喻的——当年在草原,是山河护着我,哪是我护着他”。琴弓的马尾扫过琴弦,试音的调子和1973年在煤棚拉的《蒙古摇篮曲》一个柔,风一吹,她的脸红透了,像1970年在草原听秦山河说“结婚吧”时那样,连耳尖都泛着热。
秦山河坐在旁边,手里攥着本新作,稿纸里夹着的槐树叶是今早摘的。“红军,你这话倒没说错,”他往楚红岭手里递茶杯,槐花茶的香气漫出来,“1970年冬天,红岭在雪地里找了你三天,”他往考拉玩偶指,“比这考拉还执着——当时我就说‘红岭这姑娘,认死理,以后准是个好媳妇’,现在倒真应了”。稿纸上的“守护”二字被他圈了又圈,墨迹里掺了点狼毒花汁,是苏季雅从呼和浩特寄的,“比任何墨水都能锁住暖”。
严晓燕往石桌上摆炸酱面,搪瓷缸的豁口磕在桌角,是1973年煤棚分窝头时磕的。“红军,罗儿,快尝尝,”她往楚红军碗里添了块槐花茶饼,“还是当年的味道——1984年紫苏出国前,我也是这么给她盛面,说‘冷天得垫垫肚子,比热茶顶事’”。石桌的木纹里还留着1955年的刻痕,是楚母给孩子们量身高时划的,现在秦念红的小手正好能盖住最浅的那道,考拉玩偶放在刻痕旁,像给岁月添了个新印记。
傅和平抱着傅念秦过来,修鞋围裙的带子扫过青石板,孩子的手里攥着颗蓝弹珠——是1955年他和楚红军在煤棚茬架时抢的那颗,现在还泛着亮。“念秦,快叫爷爷奶奶,”他往考拉玩偶指,“你红军爷爷带回来的外国朋友,以后跟你一起在槐树下玩——比任何小伙伴都亲”。傅念秦伸手去够考拉的爪子,楚红军笑着把玩偶递过去,两个孩子抱着玩偶坐在青石板上,笑声和1955年秦山河他们的笑声,在风里缠成了串。
暮色漫进八号院时,考拉玩偶被摆在了煤棚的展柜里,旁边是楚红岭的小提琴、秦山河的书稿、严晓燕的搪瓷缸。楚红军往展柜里添了盏小灯,是从澳洲带的,暖光裹着考拉的灰毛,像1955年煤棚的马灯。“这考拉,”他往罗素梅手里递茶杯,“以后就是咱院的新成员了——比任何纪念品都能记着咱的日子”。风里裹着槐花香和炸酱香,楚红岭的小提琴声又响起来,拉的还是《我和你》,调子比1955年的更暖,考拉玩偶的耳朵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跟着节奏点头。
离开石桌时,秦山河回头望,展柜的灯光映着考拉玩偶,也映着满院的老物件——原来有些守护,从来不分中外,不分新旧。就像门墩石狮子守了胡同几十年,煤棚的马灯亮了几十年,现在这考拉玩偶,也会跟着他们的故事,在八号院的日子里,一直守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