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烟雾,缭绕于心,久久不散。正如眼前唐言端着的热汤,正散发着热气。唐言对着汤匙吹了又吹,然后递到母亲嘴边。
桑榆看着儿子的动作红了眼眶,然后张开了嘴,第一次在清醒时没有反抗。
喝完汤,唐言把母亲缓缓放倒在床上,帮她盖了一床被子,又掖了掖被角,就像他小时候母亲对他那样动作轻柔。
走出房门,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天空,试图收回眼泪。天色已晚,他意识到自己要去陪伴妻子了,那是他作为人夫应尽的责任。
“夫君,你看,花花开了。”苏濯拿着唐言带回来的那支桃花如同献宝一样的给唐言看。
那支桃花刚刚还有几只花苞将开未开,现在已经开了大半。唐言看着眼前拿着桃花喜笑颜开的苏濯,刚刚还愁云密布的心情也散了大半。
“阿濯,我明日要出一趟远门,可能需要好久好久才能回来,如果我回来的太晚了,你可以……不用等我了。”唐言的袖带里其实一直藏着一封早已写好的和离书。此刻他捏紧了袖口,这可能是它最后一次贴近他的皮肤了。
街道上传来三更的梆子声,唐言只觉得这声音吵得人心烦,他翻了个身,偏偏今夜的月色过于明亮,一直在晃他的眼睛,迫使他又翻了回来,自从成婚以后,他好久都没有面朝右侧睡了,今夜他鬼使神差地侧过身,借着月色仔细打量起身侧之人。“愚以为,所谓‘三纲五常’乃为后世误解讹传。世人皆道‘君为臣纲’意为君是臣的纲纪,臣要服从君威。愚不以为然。愚以为,此言本意不在压制臣子,而在约束君主。为君者,乃臣之榜样,君仁则臣义……”他没有见过十二岁的苏濯,但那稚嫩却铿锵的声音,幼小却挺拔的身影却始终萦绕在他的心中,挥之不去。他不禁想,究竟是何人如此狠心,若是她没有被人暗害,此时他们会如何呢?他不由得在心里冷笑了一声,嘲弄自己竟如此天真,或许那时惊才绝艳的苏濯一眼便能看穿他的把戏吧,或许连看都不会看他一眼,更不会如此时般躺在他的身侧。他不得不承认,此时的苏濯天真烂漫,也好过千千万万的世人。但是,他还是想着帮她恢复神志,哪怕那时她会明白他的利用与欺骗,哪怕她会恨死自己,会和自己和离,会老死不相往来。想到这里,他叹了一口气。若是不能恢复,他们或许就这样一辈子,也好。但是,他又立刻否定了自己,她的一辈子还很长,可是他却不一定了。想着想着,他发现身侧的人皱起了眉头,右手紧紧地抓住了胸口的寝衣。
“阿濯。”他轻轻唤了她一声。
她突然剧烈地喘息起来,“好难受啊”,另一只手抓紧了床单。
“阿濯,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做噩梦了吗?”唐言轻轻摇晃着苏濯。
她的脸慢慢涨红,床单被抓破了,然后开始不停地翻动着身子,最终面向左侧蜷缩,右手还死死地抓着胸口的寝衣,却松开了抓着床单的左手,将其放到了嘴边,用力咬向手背。
“阿濯,别咬自己。”唐言被吓到了,“清风,快叫大夫!”他快速地摸索着身边的东西,竟然没有找到任何可以让她咬的东西。他心一横,撩开了自己的手臂,“阿濯,别咬自己,咬这里。”另一只手试图慢慢地将苏濯的左手从嘴里取出。“阿濯,听话,咬这个。”苏濯渐渐松开了口,睁眼看向唐言,猩红的眼眸看得唐言一怔,随即便被小臂剧烈地痛感惊醒。
“大人,怎么了?”清风霁月二人闻声而来,丫鬟锦书和尺素,还有虞音也都赶了过来。
“别问了,快叫大夫!”他转过头,咬着自己嘴唇,“霁月!拿一个软物过来。”
“是。”霁月看着主子的样子慌了神,翻找半天,最终将盆架上的毛巾卷成卷,递给了唐言。
唐言看着毛巾,叹了一口气,“阿濯,松口,咬这个。”苏濯并没有松口,唐言只能任由她咬着。过了许久,手臂的疼痛渐渐减轻,他转过头,发现苏濯开始抽搐起来,喘息声越来越大,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面颊凹陷,嘴巴张开,胸口剧烈起伏,寝衣已被抓破,露出的皮肤全是血痕,手指却始终没有松开肌肤,还在死死地抓着。另一只手也抓向了寝衣衣角。唐言有些手足无措,只得扯过被子替苏濯盖好。
“霁月,去看看清风回来了没有?”蜡烛被人点亮,他转身看到了正立在床头眼巴巴地看着苏濯一脸焦急的几人,“夫人在苏府有过这种症状吗?”
“回大人,从未有过。”虞音开口道。
“夫人。”锦书不由得呜咽起来。
唐言听了只觉得心烦,于是便开口道:“你们回去休息吧,这里有我,一会儿大夫就来了。”
“奴婢不困,奴婢要陪着夫人。”
“我说都回去!”
“是。”虞音拉着两个小丫头赶紧退了出去。
“大人,大夫来了。”
“陈大夫,您快看看拙荆这是怎么了。”
“劳烦大人,将夫人的手臂摊开,草民好为夫人诊脉。”
“阿濯,大夫来了,乖,松手。一会儿就不痛了。”唐言撩开被角,将苏濯紧紧抓住寝衣的左手手指慢慢掰开,卷起衣袖,露出一节皓腕,上面有一颗浅痣。
“大人,夫人最近可是受了凉?”
唐言回想起前日苏濯在路边冻了一夜,白日才刚刚下过雨,“却有受凉。”
“大人,夫人怕是得了寒疾,但是,夫人这脉象似乎还有其它问题,看这症状倒像是邪风入体,只是草民医术浅薄,不知是何原因。”
“可有性命之忧?”
“草民不敢妄断,寒疾于性命无碍,却关乎子嗣,不过喝几副药调理着或许可以痊愈。至于其它,草民不敢妄言。”
“还请大夫给个药方,本官也好派人前去抓药。还有,拙荆此时这般难受,可有缓解的方法?”
“草民这里有些止痛的药丸,请大人先给夫人服下。然后灌个汤婆子给夫人捂着,注意保暖。”
霁月闻言,退了出去。
“多谢大夫。清风,夜里寒凉,好生送大夫出去,记得多给些钱帛,请大夫喝一杯姜茶。”
“多谢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