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消片刻,霁月端着一盏温水递给了唐言。
“霁月,再去灌个汤婆子来。”唐言扶起苏濯,将药丸放入苏濯的口中,拿起桌上的温水,“阿濯,吃了药就不痛了。”
折腾了许久,苏濯渐渐恢复平静,缓缓睡去,唐言的头上却出了一层薄汗。“霁月,去叫沈先生过来。”
“大人,不可啊。此时若叫沈先生过来,怕是会暴露啊。”
“那我该当如何?难道要我看着她痛苦而无动于衷吗?”
“大人,夫人终有一日会见到苏尚书,万一说漏了,便会前功尽弃了。就算您不顾及自己,不顾及沈先生,难道也不顾及那些正在受苦受难的百姓了吗?”
唐言闻言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霁月退下后,他看着眼前熟睡的苏濯,不由得瘫坐在床边,他轻轻拿出苏濯的左手,看着手背上血淋淋的伤口,又看了看自己同样血淋淋的手臂,“阿濯,对不起,我可以陪你痛,但是,我没办法让其他人也跟着痛。再过几日吧,再过几日他就有理由来给你看病了,你撑住。”
翌日清晨。
“阿濯,你还记得和我的那个游戏吗?阿濯做的不错,我先给你一个橘子,现在游戏变了,我不在的时候,你只可以吃霁月给你的食物。记住了吗?”唐言从怀里掏出一个橘子给了苏濯。
“记住了,阿濯会乖乖的。”她低头掰着手指,“等夫君回来……给阿濯两、两个橘子。”袖口下,她悄悄伸出三根手指——那是他们初见时,他哄她用的把戏。唐言看着她的样子笑了。
是啊,如果能活着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给你橘子。
苏濯看到唐言递给了霁月不知是什么东西,好像是一封信,霁月点了点头。
“驾!”唐言夹紧马腹,马儿跑了起来,很快便没了影子。马蹄声渐远,苏濯突然攥紧了橘子。汁水从指缝渗出,像极了那夜他掌心的血。
十日后唐言才到达豫中。眼前的景象不禁让他回忆起儿时的旧事。他看着那些饿得面黄肌瘦的百姓,看着那些破败不堪的房屋,看着枯死的树木,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官袍。他突然就想起了和沈秋毫同窗时相对叹息的诗句“今我何功德,曾不事农桑。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念此私自愧,尽日不能忘。”
连续十日,苏濯用尽各种方法都没能支开所有人混进书房。今日虞音告假,苏濯看准了时机,便说自己想吃城南的糕点,非要霁月去买。然后支开了锦书和尺素,便偷偷溜进书房。合上门,她开始快速翻阅桌上的案宗,试图找到些唐言的罪证。她原本想再去一趟春晖阁的,但是那里守卫森严,她根本进不去。桌上没翻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全是唐言临的帖。她拉开桌屉,看到了里面的信纸,她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名字。果然,她就知道,唐言绝对有问题。当她读到第一行时,冷笑了一声,读到第三行时,她的脸色变了,读到第五行时她开始手抖。
“泊言亲启:
愚弟明日即将前往豫中,家中别无长物,唯有两位至亲甚是牵挂。一位是我那病入膏肓的母亲,若是我这次不能回来,还望仁兄代为照料。愚弟没有钱帛可留,只有书房花瓶里有一些铜钱,为旧时所攒,还望仁兄不弃。想我母亲应时日无多了,还望仁兄替我床前尽孝。还有我妻,阿濯心思单纯,这桩婚事原本是我用尽心机手段谋求而来,不管因为什么,都是利用了这个无辜的女子,愚弟每每想起,心中不免有愧,我已写好休书,若我此番不幸殒命,还望仁兄能将阿濯平安送回苏府。休书我会交给霁月保管,届时还请仁兄代为转交。泊言,拜托了,我只放心把她们交给你了。
愚弟守拙
壬辰年三月初五。”
她打开另一张信纸,然后是第三张、第四张……全都是一样的内容,只不过言辞有所改动。
她扶着桌角,长舒一口气,然后继续翻找。
远在豫中的唐言突然打了个喷嚏。
“诸位不要抢,大家都有。”唐言看着眼前那些流民一股脑地冲向那些粮食,完全不顾侍卫的长刀。他的身体开始抖动,愈发地难以控制。他看着那一双双凸起的眼球,死死地盯着眼前的粮食,用他们脏污的双手拼命地往嘴里塞粮食不管生熟,他仿佛又回到了幼时的那一天。
“求求你们,放了小白吧,它很瘦,它没有多少肉的。”年幼的唐言趴在地上大哭着,眼睁睁地看着那只骨瘦如柴的小狗被几个同样骨瘦如柴的男子打死,然后扒了皮,抢着生吃了。
“这年头人都要饿死了,还养畜牲。”几个男子吃完,抹了抹嘴,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只留年幼的唐言在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唐言想着想着,突然人群暴动,他定睛一看,灾民把粮食都抢光了,一个小孩被狠狠甩了一巴掌,他倒在地上,嘴角渗血,身体开始抽搐。打他的男子正用鲜血淋漓的手死死地护着一张饼,饼被血染红了,仔细一看,他的手上还半挂着一节断指。
“清风,快叫大夫。”唐言立刻跑向那个看起来只有十来岁大的孩子。
可是还未等大夫到来,那孩子就渐渐失去了呼吸,慢慢地他不动了,唐言抱着那个孩子,脑中一阵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