帖木儿的马队走远了,药市上的喧闹声慢慢恢复,却没了之前的热闹,多了些压抑的沉默。赵老栓被阿翠扶起来,他捂着胸口,咳了几声,然后拉着阿翠,对着关汉卿跪了下去:“多谢先生救命之恩,多谢先生!”
关汉卿赶紧扶起他们,阿翠的脸颊还红着,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塞到关汉卿手里:“先生,这是我自己晒的金银花,能清热,您拿着。” 布包是粗布做的,里面的金银花干干爽爽,带着淡淡的清香。
关汉卿捏着布包,心里有些发烫。他看着地上被踩碎的当归,看着赵老栓咳着血的样子,又想起刚才帖木儿的铜刀鞘,突然觉得手里的《论语》好像变轻了 —— 那些 “仁义礼智信” 的道理,在铜刀面前,竟如此无力。
父亲蹲在地上,默默地捡着散落在泥里的当归,脸色白得像纸。他捡了一会儿,抬起头,看着关汉卿,声音沙哑:“汉卿,帖木儿是河间府万户的亲信,咱们得罪了他,往后日子难了。”
关汉卿望着帖木儿远去的马蹄印,那脚印深深陷在泥里,像一个个坑。他手里攥着那包金银花,指尖传来布料的粗糙触感,心里第一次有了一种清晰的认知:《论语》里的道理,抵不过一把铜刀。这祁州的药市,这乱世的天下,或许不是靠 “儒术” 能撑起的。风又起了,吹着地上的当归碎屑,也吹着关汉卿青布直裰的下摆,他站在原地,望着远方,眼神里多了些之前没有的东西 —— 那是一种迷茫,也是一种即将觉醒的锐利。
夜色像一块浸了墨的粗布,把祁州城裹得严严实实。关家的小书房里,一盏油灯芯子跳动着,昏黄的光透过纸窗,在地上投出细碎的影子。空气中还残留着白日药市的余味,混着油灯燃烧的油烟气,成了独属于这方小天地的味道。
关汉卿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捏着一块沾了草药汁的布条,正小心翼翼地给父亲关世安包扎手肘。白天亲兵撞过来时,父亲为了护他,手肘磕在了药筐边缘,擦破了一大块皮,此刻红肿着,渗着些血丝。父亲垂着眼,看着儿子认真的模样,突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像被夜色泡软了:“我儿若生在金朝,此刻该准备童生试了。”
关汉卿的手顿了顿,布条在指尖绕了个圈。童生试 —— 这个词他从小听到大,是父亲心里绕不开的坎。记忆像被风吹开的书页,一下子翻回了十年前。
那时他才七岁,也是在这间书房,父亲把一本线装的《论语》摊在桌上,手指点着上面的字,一字一句地教他读:“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父亲要求严,每个字的读音、每个句子的意思,都得他背得滚瓜烂熟才算完。有一回,他读到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想起前几天看到蒙古兵抢了邻居家的粮食,忍不住抬头问:“爹,‘民为贵’,可为什么蒙古人把咱们汉人当草芥?”
父亲的脸色 “唰” 地变了,猛地捂住他的嘴,眼神里满是惊慌,压低了声音:“不许胡说!祸从口出,儒者当‘明哲保身’,这些话在心里想想就好,说出来要掉脑袋的!” 那天晚上,父亲没再教他读书,只是对着窗外的月亮坐了半宿,背影在油灯下显得格外单薄。
后来他十岁,读《史记・刺客列传》,看到荆轲带着匕首去刺秦王,心里像燃了一把火,拍着桌子说:“荆轲真英雄!” 父亲却摇了摇头,把书合起来,语气沉重:“匹夫之勇,救不了天下。你看荆轲,最后还不是死了,秦国照样统一天下。咱们读书人,唯有‘学而优则仕’,靠着学问在朝堂上站稳脚跟,才能真正济世救民。” 那时他似懂非懂,只觉得父亲的话里,藏着很多他读不懂的无奈。
“发什么愣?” 父亲的声音把关汉卿拉回现实。他赶紧把最后一截布条系好,抬头时,正好看见母亲李氏端着一个粗瓷碗走进来,碗里飘着几片姜,热气腾腾的。
“刚熬的姜汤,驱驱寒。” 母亲把碗放在桌上,目光落在丈夫包扎好的手肘上,眼神软了软,却没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转身坐在了炕沿上,手里拿起一件没缝完的布衫,穿针引线。
关汉卿看着母亲的侧脸,又想起了另一段往事。那是他六岁那年,母亲在里屋缝补,他趁着母亲不注意,偷偷掀开了床底下的木箱。箱子里铺着一块褪色的红布,上面放着一套戏服 —— 水袖长长的,上面绣着缠枝莲,只是丝线已经磨得发白,边角也有些破损。还有几页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母亲手写的曲词,字迹娟秀,写着 “你道是医能救死,谁料想官更杀人”。
他正看得入神,母亲突然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