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吓得赶紧把东西塞回箱子,以为会挨骂,母亲却只是蹲下来,轻轻摸着他的头,又拿起那几页曲本,声音很轻:“这是《双斗医》的唱段,以前娘在‘绛州散乐班’时唱过。” 她顿了顿,指尖划过曲本上的字,“这玩意儿能让人笑,也能让人哭,有时候啊,比读书有用,却也更危险。” 那天母亲没再多说,可他却记住了那几句唱词,记住了母亲眼里复杂的神色。
“爹,” 关汉卿忽然开口,“今日若我不引经据典,提‘大汗禁令’,阿翠姑娘会不会被带走?”
父亲沉默了很久,伸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大金集礼》。书皮已经磨损得厉害,边角卷着,一看就是常被翻阅的。他翻开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字:“你看,这是金朝的规矩,‘儒户免差役’,读书人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可如今蒙古人虽认‘儒户’,却把我们排在‘九儒十丐’,比乞丐强不了多少。这书啊,早成废纸了。”
“废纸不如小曲儿。” 母亲放下手里的针线,接过话头,“你看今日药市上,帖木儿为什么肯罢手?他怕的不是‘大汗禁令’,是百姓的唾沫星子。小曲儿传得快,一句唱词能传遍半个祁州,能让更多人知道他的恶。当年我在散乐班时,唱过一段骂贪官的戏,后来那贪官竟真的收敛了些 —— 百姓心里有杆秤,小曲儿就是帮他们说话的秤砣。”
父亲没反驳,只是端起姜汤喝了一口,热气模糊了他的表情。
夜深了,关汉卿躺在炕上,却没什么睡意。他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纸,那是他白天从药市说书人那里抄来的《三国志平话》片段,纸边都被他摸得起了毛。他借着从窗缝透进来的月光,一字一句地读着 “桃园三结义” 的情节 —— 刘备、关羽、张飞在桃园里磕头拜把子,发誓要同生共死,一起干一番大事业。
字里行间的热血,让他心里热乎乎的。他想起白天赵阿翠护着父亲时倔强的眼神,想起说书人讲这段时眉飞色舞的模样,突然觉得,这些鲜活的故事,比《论语》里那些晦涩的道理有意思多了。月光洒在纸页上,那些字仿佛活了过来,在他心里种下了一颗小小的种子 —— 或许,用故事说话,比背经书更有力量。
他把话本小心翼翼地折好,塞回枕头底下,闭上眼睛。窗外的风偶尔吹过,带着远处几声犬吠,而他的心里,却不像往常那样只有 “学而优则仕” 的念头了,多了些关于故事、关于小曲儿的模糊憧憬。
祁州的春天总带着股化不开的寒意,尤其到了傍晚,风裹着潴龙河的水汽刮过来,能钻透两层布衫。药市开市已过三日,“关氏堂” 的药摊前却冷冷清清,连往日常来唠嗑的老主顾都不见了踪影。
关汉卿蹲在摊位后,手里拨弄着几捆晒干的甘草,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不远处 —— 三个蒙古亲兵正斜靠在一棵老槐树下,目光像鹰隼似的盯着这边。自从那日药市风波后,这几个亲兵就天天来,只要有百姓往 “关氏堂” 这边走,他们就立马凑上去,用生硬的汉文盘问:“你买药材做什么?是不是给反贼抓药?” 有一回,一个老婆婆想买点当归给孙子补身体,被他们这么一吓,手里的布包都掉在了地上,连滚带爬地跑了。
“唉。” 父亲关世安的叹息声从身后传来。他正把一块写着 “降价三成” 的木牌往摊位前挪,木牌上的字是用炭笔写的,被风吹得有些模糊。“以前这个时候,药材都快卖完一半了,如今倒好,连本钱都回不了。” 父亲说着,伸手拍了拍旁边的空药筐,筐底积了层薄薄的灰尘,“这日子,难啊。”
关汉卿站起身,刚想安慰父亲几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人群里钻出来 —— 是赵阿翠。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怀里抱着一个布包,脚步匆匆地往这边来,眼神里带着几分焦急。
“汉卿哥。” 阿翠走到摊位后,声音压得很低,“我爹让我来…… 来跟你说件事。” 她顿了顿,从怀里掏出布包打开,里面是些干瘪的野菜,“自从得罪了千户,药农们都不敢把药材卖给我们了,家里快断粮了。我…… 我想跟你借点钱,等以后有了药材卖出去,就还你。”
关汉卿看着布包里的野菜,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知道阿翠家的情况,全靠赵老栓种药材过日子,如今药材卖不出去,日子肯定难熬。他没多想,从怀里摸出一个布包,里面是他攒了半年的 “束脩钱”—— 原本是想用来买一本《论语集注》的,那本书他在书坊里看了好几回,掌柜说要五两银子,他一直没舍得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