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那年,雷盐货的媳妇难产,做了“月母子”鬼,把两个孩子留给了雷盐货。大队出于照顾,让他经营大队小卖部,以便把两个孩子拉扯大。实行包产到户之后,随着煤油票、香烟票、鸡蛋票等各种票证的逐渐消失,大队办的小卖部也失去了应有的作用,随之停办。这时,雷盐货灵机一动,在家里自己开起了小卖部。起初是想,只要能照看两个孩子,能饱肚子就行。承包责任制的实施,各家各户把责任田当宝贝,农药、化肥、种子成了俏货。他的小卖部什么畅销卖什么,竟然卖得风生水起。没想到,那年村里要举荐万元户典型,种田的人没举荐上,卖种子化肥的雷盐货却带上大红花。

雷盐货最值得骄傲的是,小卖部的生意,让他把两个儿子送上了大学,毕业后还留在了省城工作。雷盐货逍遥自在惯了,不愿意随儿子去省城,守着村里的小卖部,过着比村里人高出半个头的日子。

他盛情邀请黄怀文喝茶,既是长辈对晚辈的抬爱,也表明了他和黄怀文的老爸黄海哥的密切关系。

听说已经批下来了?就不知何日动工?你们在城里见多识广,消息面宽,说说看,究竟搞到了哪种程度?雷盐货抿了口茶,把声音放低了些。

黄怀文知道他说的意思,故意不接话,他也的确不知内情,问道,什么批下来了?

嘿嘿,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要不你们一个个匆匆忙忙朝家里赶?听说上面的大领导跟我们是老乡,要不,即使高铁经过这里,站台也不一定非要修到屙屎不生蛆的胭脂河村来。雷盐货笑着说。

黄怀文不知怎么回答好,要说全然不知,那样显得太没面子,要说知道些什么,又怕人创根问底。

小卖部人来人往,真真假假的信息在这里汇集,然后又从这里散布开来,有官方的说词,也有民间的揣度,真假难辨,也不是他所能说清楚的。

打牌的桌上有人插进来说,你们没听说吗,只等开工了呢?旁边就有人抢白,打你的牌啊,你晓得个屁。你听谁说的?还不是听雷老板说的,咋咋乎乎的!

黄怀文也想探听下风声,抬头看了看雷盐货说,您的土地补偿款到手了?

哪里,说是要登记,还没动呢?反正所占的良田,要拆的房屋都摆在那里。

黄怀文勉强坐了一会,才回家。

下半夜的风雨,天上地下跑,跟黄怀文无关。坐了一天的车,好不容易睡个落心瞌睡,他倒在床上就睡过去了,睡得死猪一般沉。

吴解放有可能是被人打了闷棍,黄怀文之所以被纳入重点怀疑对象,除了时间上的巧合,恐怕和吴家与黄家早年间的过结有关。

那时候,胭脂河整个村庄仅数十户人家,从东到西,沿河住成一条弯弯的弧线。无论高门大户,还是穷家陋室,大门一律朝南敞开,太阳每天从村东头的月桂树上升起,把整个村落的愁苦与欢乐一并照亮。那时候,村落周围大湖小垸连成片,出行走水路,靠船桨。胭脂河的水从屋后流过,每家每户在河边用石头、木板,或者木棍搭建成伸向河中的水埠头,既供自家人淘米、洗衣,也是上船下船的跳板。

吴家与黄家的过结,可以说是世仇。吴解放的祖父头次革命时期,是胭脂河村跑出去的土匪,穿行于洞庭湖、洪湖一带,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黄海哥的祖父是胭脂河村的大户,家里还算殷实。

一天傍晚,黄家的水埠头突然划来两只乌篷船,船上下来几条蒙面汉子,把黄海哥的祖父抱上船就消失了,走得风平浪静,无声无息。等到黄家得知是遭到了绑票时,乌篷船已划向了洪湖中一望无际的芦苇深处。

黄家四外托人说情,好不容易筹齐了款项,拿钱换人。听中间人讲,黄海哥的祖父差点就回不来。姓吴的收了钱,并不想放人,想把黄海哥的祖父踩在淤泥里算了,以绝后患。中间人跪在大堂上苦苦求情,说黄家就这么根独苗,若是那样就断了黄家香火,看在都是一河两港的情分上,放他一马。要不是中间人与黄家交情深,冒死相救,恐怕就没有了黄家和吴家后来的故事。这话也不一定属实,有邀功请赏的嫌疑。这些蒙上了一层诡秘色彩的往事,一代传一代,真相已逐渐模糊,难以说清子丑寅卯。倒是解放来时,吴家的土匪摇身一变,成了革命队伍的人。吴家人跟着沾光,划了个贫农成分。而黄家遭受劫难后,存报复之心,依然勤扒苦做,以图打牢基业,报一票之仇。不料,解放来时,黄家因拥有比别人多的良田,划成了地主、富农。

黄海哥的祖父后来生了三个儿子。黄海哥的父亲是老二,人称黄老二。因为解放前在国民党部队混过几天,坏分子的帽子框在头上正好合适;整个村子够格当地主的人不多,仅三个半。这半个就是他大伯。因为和那个三个地主比起来,他的田亩数仅是他们的一半。为了完成指标,划了个充数的地主;最吃亏的是他叔父。老大是地主,老二是坏分子,他虽然什么也不是,老是觉得他们家太冤,总喜欢犟头犟脑地和人讲个理,论个是非。结果,干部们一合计,索性把他划了个漏划富农。这下好了,三兄弟粗壳不说瘪壳,坏成了一个样。

吴解放沾祖上的光,根红苗正,毫无悬念地参了军。从部队复原回村后,又当上了村民兵连长。那时他还是个二十刚出头的毛头小伙。

吴解放当上民兵连长后,爱憎分明,对地富反坏四类分子怀有刻骨之恨。说是个民兵连长,可手上没有武器,其实对付村子里几个四类分子也用不上刀呀枪的。为了像个民兵连长的样子,吴解放想出了一招,他在腰间挂了圈麻绳,以替代别在腰里的枪,如有坏份子捣乱,随手掏出麻绳,就把人捆上。“他妈的,搞邪完哒,捆起来再说!”这句话成了向坏人开战的号角。吴解放有一套捆人的办法,下手狠,不但四类分子人见人怕,一般人也怕跟他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