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奴不得不说话了。俗话说,“有理不打上门的客”,人家见了你亲亲热热的,你冷冷冰冰的,就太不像话了。便笑了笑说:
“这是娘喂的!我哪有这么大的本事!”
米米道:“好妹子呢,你真有福气,有那么个好婆婆,说是过日子呀,说是心疼你呀,八头都弄得你天天吃顺心丸。”
米米一夸她的婆婆,乖奴的心里便高兴了,说:“就是就是,我婆婆待我,可真像亲娘一样,知道的呢,我是媳妇;不知道的呢,还以为我是闺女……”
米米道:“看你多好;我娘家没个娘,屋里没个婆婆,娘家没靠山,屋里没帮手,男人又没本事,唉,难呢!”
乖奴道:“没婆婆有没婆婆的好处,你是里里外外一把手,在窑里打个滚,都没得个挡磕。”
米米道:“对着哩;你说的这,也算个没婆婆的好处。山中无老虎,猴子充大王,日子过坏过好,由我做主儿。可这吃的穿的用的使唤的,都从哪儿来?生产队就是那个半死不活的样子,说是叫你靠集体,咋样的靠法?分得那点口粮,只能哄个半饥半饱的肚子,别的东西,你从哪儿来?咱那男人,是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的老实疙瘩。就是能行,又能咋着?前些年,成天割资本主义尾巴,割得谁都不敢动弹,那帽子,谁愿意扣在自己的头顶,这两年,虽说松了些,可谁能弄啥?”说着,用眼直睃乖奴。
乖奴忙说:“好嫂呢,你说的也是个理儿。”
米米道:“好妹子呢,我想听的,就是你这句话。”说着,她长长地嘘了一口气,接着又说:“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乖奴一听,连忙说道:“我可没有啊,好嫂呢……”
“这可不是你的心里话。”米米道:“你咋样看我,我明白。就像刚才那事儿,你也听见了,你也看见了。你一定心里在骂我,像个母狗似的,跪到野外来连蛋儿。可我又有啥本事?我不这么着,谁给我一分,还是给我一毛?咱们女人,就有这么点本钱。”说着,竟还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乖奴不由得被她逗得笑了,说:“呀,你真是嘴上不打墙,啥话儿都往出跑!”
对于米米把这事儿看得跟喝凉水一样,乖奴的心里很不以为然。她总认为这是一件再丑也丑不过的事儿,是说不得的,即便是跟自己的男人,也是无法去说的。她跟满满结婚的时候,一想起跟男人钻一个被窝,脸上就烧得像火烫,心里咚咚地一个劲地跳。虽说她真想让男人去紧紧地抱一抱她,并且她也真想着去跟自己的男人去干这世界上最奇妙最让人销魂的事儿,但还是觉得很骚很骚,仿佛见不得人似的。新婚之后,她老是低着头儿,不敢看人,似乎生怕谁知道她跟满满干了这件让人张不开口的事儿,只是时间长了,并没人当面说过这一类话,她那绷得紧紧的神经,才慢慢地松弛下来,虽说心里慢慢地适应了,但她认为丑事终归是丑事,公开说不得的。因而米米这么一说,她笑归笑,但却并不为然。不过,对于米米说的这件事,她也觉得很开心。
乖奴道:“听得人说,好些地方都散了,把地分给了社员……”
米米道:“我也听人这么说,可咱们这儿就是没动静……”乖奴刚把话题岔开,米米只应付了一句,马上又道:“啥世事?我早看透了,求天求地,不如求自己。咱别的本事没有,还没这号本事?嘻!”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并且仰着脖子就唱了起来:
玉米地里兔儿窝,
每每你把裤儿脱。
我的裤儿我脱哩,
碰见人儿咋说呢?
唱过了,扭头冲着乖奴一笑,接着又唱了起来:
一更里响叮当,
小情哥来到家门上,
娘问女儿什么子响?
风吹门环响叮当。
二更里响叮当,
小情哥来到外厨房,
娘问女儿什么子响?
老鼠碰碗响叮当。
三更里响叮当,
小情哥来到了闺房。
娘问女儿什么子响?
这是奴家脱衣裳。
四更里响叮当,
小情哥来到奴炕上。
娘问女儿什么子响?
隔壁子黄狗喝米汤。
五更里响叮当,
小情哥走在大门上。
娘问女儿什么子响?
隔壁的和尚起早去烧香……
米米有一副好嗓子,她一唱起来,高亢,粗犷,且富有野性,听得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心眼儿里痒痒。乖奴也被她逗得动了情,不禁随着她也唱了起来:
梢林子密密土沟沟子深,
草窝窝里小亲亲。
亲哥哥就像个甜梨瓜,
咬一口心里直发沙;
天上的百灵配对子,
身底下是我的亲妹子;
香不过桂花甜不过蜜,
胜不过咱俩在一搭里……
(米米和乖奴唱的都是这一带流传的歌谣。)
乖奴和米米唱着唱着,就到了曲淄镇。